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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怀旧金曲带回上海滩的查理林

来源:网络转载 2015-03-18 16:24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把怀旧金曲带回上海滩的查理林 今天 15:10

2006年某个冬日的下午,我接到了老Y的电话。老Y一般不在这时给我打电话,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麻将桌和收音机上。所以,我有些吃惊。

“小李,侬听说没呀,吾伲查理林要搞只PARTY,在机电大厦。侬票子好帮吾弄弄伐?”电话那头,声音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焦虑。

这不是我认识的老Y。我认识的老Y,会笃悠悠教我戈贡佐拉奶酪配贵腐酒可以吃出火腿味,会慢吞吞讲姚莉的声音早年学的是周璇,会娓娓道来某名媛其实是上海滩“派克笔”小姐的后代……对老Y来说,“吾伲老辰光”是真正的黄金时代,吃过见过享受过,大风大浪也遭遇过,对于一切,他都见怪不怪。顺便说一句,老Y那年,83岁。

我知道查理林,是在无线电波中。周日的晚上,因为贪玩还没做完作业,开着收音机急忙忙地写,忽然一声“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香港查理林”,“我是上海王亦贤”——我心目中宇宙无敌最洋气的节目“人头马怀旧金曲”开始了。节目时间不长,查理林每次介绍几首歌曲,都是我听也没听过的:“今朝我特大家介绍额一只歌,派蒂佩琪的Till We Meet Again。”

爵士乐我至今是不懂的,始终没有深入。伦敦奥运会开幕式时,忽然觉得耳熟,才想起这是“怀旧金曲”放过的《伦敦德里小调》(Londonderry Air)。我那时只觉得好听,没做完的作业也没什么要紧了。查理林带给我的,是一个神秘而美好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踏入这世界,但我向往——很多年之后,我把这感想告诉查理林的好朋友王亦贤老爷爷,他说:“对,我和查理林都认为,音乐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好听和不好听。”

(青年时代的查理林)

查理林的世界,大约就是老Y目睹过的。后人千方百计想象那世界,张艺谋和姜文以为那世界是挥着白羽露着大腿的交际花,也有人以为那世界是梳着油头充“模子”的周立波,这当然是误会。那世界没那么肉欲横流,也并非如此风起云涌。那时在学校里回答老师问题要加上一句“YES SIR”,和女生约会要提前一周,电影票最好的位子是楼上第二排,最佳的看电影时间是周四(那是老上海电影院换新片的时间),去接女生时要获得女孩子家长的同意,午夜十二点前要把女孩送回家。送女朋友礼物不必很贵,钱太多,女朋友会以为你把她当交际花。人们常常写信,表白倒是喜欢用英文——因为写中文总觉得肉麻,说不出口,也怕唐突了女神。

查理林的故事,主要是采访王亦贤爷爷所得,背景材料倒多半由老Y提供。林家住在隶属于法租界的淮海路复兴路路口。查理林的父亲叫林振彬,大学读广告系的都不会陌生——中国广告之父,他创造了COCA-COLA的中文名“可口可乐”。这名字一直沿用至今,并成为儿子查理林最喜爱的饮料,他的体重常年下不去,据说都是一天喝十几瓶可乐的“功劳”。查理林的母亲叫唐瑛,并不是那位著名的上海滩交际花唐瑛,广东唐氏家族的后代、唐绍仪的侄女。

查理林的少年时代,像极了一般上海滩小开,读书不要紧,玩耍顶紧要。上海沦陷时期,法租界夜里十点一律停电。查理林抱着父亲专门为他买的干电池的收音机听个没完,他最爱的是XMHA广播电台,因为该台经常播放英文歌曲,那是查理林时代的“怀旧金曲”。听收音机不过瘾,他和他的小伙伴们开始收集唱片。那时候一张唱片价值不菲,一人买回来,常常在朋友之间借来借去。查理林们常去的唱片店大约有淮海路茂名路的百代唱片商店、南京路江西路口的鲁滨逊琴行、丽都花园附近葡萄牙人开的唱片店、虹口三角地菜场附近日本人开的唱片店……

除了查理林,上海滩热爱音乐最出名的,要算绍兴路5号的朱氏家族小乐队。这支乐队以朱家子弟为主力,除了朱兆和兄弟,还有房地产富商的后代沈东海等人。朱家小乐队每周日排练演奏,查理林是当时的热心听众,他和朱兆和还曾一起向当时上海百乐门乐队领班龙司登学琴。有趣的是,朱家乐队曾经和龙司登乐队同台竞技,名次以观众的掌声热烈程度来决定。结果,朱家乐队获得了最热烈的掌声,居然超过龙司登乐队,获得了当天比赛的“Top”。

解放初期,查理林留在上海,他曾到百乐门弹琴为生,自得其乐。1954年,上海所有舞厅被政府关闭,“下岗”了的查理林和好朋友、盛宣怀的外孙彭国裕在里弄里开起了“森裕五金合作社”(森指的是查理林的中文名林秉森),小开变铜匠,生意居然有声有色。1956年公私合营,厂子被合并,查理林做了采购员,也不以为意,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上海百乐门舞厅标志)

重要的是音乐。没有音乐,日子真的过不下去。可开家庭舞会,就会被认为搞小集团,时不时要被叫去派出所,从前的朋友们都不敢往来了。查理林终于借口妹妹结婚,离开了上海,前往香港。这一年是1957年,很快反右运动开始。五年后,他的朋友朱兆和因为开音乐会被批判。他的五金合作社合伙人彭国裕因为和朋友发牢骚,被送往劳改农场改造,一去就是二十年。

查理林和怀旧金曲的缘分,源于查理的老朋友王奕贤先生,他从美国探亲路过香港,老友叙旧,居然发现查理林家里还保存了五六千张原版的胶木唱片,这对当时渴望音乐缺乏资源的上海观众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于是,这才有了我们每周听到的“怀旧金曲”。

至于老Y心心念念的“查理林PARTY”,乃是人们自发组织的一场舞会,为了纪念东方广播电台“怀旧金曲”700期,也为了感谢查理林14年来为经典音乐所做的义务贡献。很遗憾,我最终没能帮老Y弄到入场券,票实在太难弄了,那张完全没有防伪标示的“倾情祝贺查理林先生八十寿辰舞会入场券”,被许多粉丝仿制。据说,当天有三分之一都是假票——听到这个消息的老Y非常沮丧,一直埋怨我:“早晓得,吾伲也去做张‘大兴’票子。”我实在忍不住回击他:“你去干嘛?你又不能跳舞了。”老Y那时腿脚已很不方便,出入都靠轮椅。“哼,吾伲不好跳舞,一根斯迪克(指文明杖),都比人家撑得好看。”老Y很忿忿。

2007年,我到香港工作,临行前,老Y请我在家里吃了西餐:“洋插队有什么意思啦?不过,去看看也好,顺道哦,你帮我去看看查理林。”说得好像他认识查理林。

到了香港,才知道香港有个“林秉荣大奖”(THE RENOLD LING LIFE AWARD),专门颁发给香港广告界的杰出人士。林秉荣是查理林的弟弟,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被黄霑称为“香港广告教父”。至于查理林,我终究没能去看他,听说他的晚年投资失败,全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但怀旧金曲却始终坚持着,直到2014年,他去世前的几个月。2009年,老Y去世了,他带走了自己录制的全部查理林主持的“怀旧金曲”。现在,他终于可以去看看查理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