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街,蓉城市井一隅。自西华门沿东城根街往北,行至过街楼街口往西,穿长顺下街,往前便是四道街。五五年至六零年、六六年间,这两段时间大致都频频往返于此。第一段时期是全托在蓉城的一所幼稚园,逢周末便由姨妈接回去四道街她家,其次那段时间是文革期间我从乐山偷偷离家,学初中的学生北上大串联。|||我的姨妈,人称她为文秀,是一位放了脚的受过旧式私塾教育,知书达理的妇人。那年母亲从康藏高原下来,于春熙路市立第一医院产下我,待我满月后不久,父亲托藏民团团长任叔寻一位可靠的保姆随母亲和我返回康定。任叔的表亲介绍了一位四十岁上下叫做文秀的妇人,嗣后便随我们一道搭乘康定军分区的美制十轮大卡车离开成都,经雅安,翻过二郎山回到康定。|||时间长了,相知相托,相信相亲。母亲改称文秀为大姐,我们小孩便呼她为姨妈。文秀姨妈视我为己出,痛惜得很。她中年丧夫,育有一子,五八年初中毕业后进了工厂做学徒。母亲讲,文秀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清末家道中落,一个大家庭移居成都,盘下了四道街五十八号那个院落,他们的祖母健在没有分家前,都于一口锅里盛饭,碗盏摞起来也会惊人一跳。|||记的我三岁后来成都上幼稚园,逢周末返回四道街,全家小孩连走路都是踮起脚尖,见祖母坐于厅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于记忆里,文秀姨妈每每从半边桥街的幼稚园接我,从不让我下地独自行走,我亦时常酣睡于她的肩头。也记得她领我去她表亲家,仲夏里,法国梧桐枝繁叶茂,骄阳柳荫下,窄巷子宁静闲致。文秀姨妈表姐的女儿在家,她们几个人坐在床沿说话,表姨妈的女儿依靠在母亲的肩头,长发飘逸,闲情地望着我,说,欢喜这个娃娃,出门买了风筝回来与我。多年后记忆里仍残留着这位如西施般腼腆,美丽的人儿。|||蚊烟… 哟哦… 蚊烟, 二仙桥蚊烟… … 小贩如戏文样的叫卖声飘过窄巷子门口,渐行渐远。|||春去秋至,我上初小去了雅安。|||再见着文秀姨妈是六六年。我初小高年级,值文革串联,瞒着父母参加初中学生徒步去京城,一路从嘉州步行至蓉城。文革前,父亲已于康定调职至乐山,乐山武斗甚凶,枪林弹雨,无学可上,整日里跟在那些死去的冤魂后面东游西逛,某日,忽背一个军挎,套一个红袖套,随那些初中学生北上了。|||文秀姨妈在北门大桥成都师范学院接待站找到我,像个叫花儿的我静静地跟着她,我的手在她手里,柔柔的牵着,走过人民北路,文武路口,江汉路,到过街楼街口她从手帕包着的布包里取出五分钱买给我一串糖油果子,默默地我一路一串泪水流淌着,那串糖油果子一直握在手里,挚到四道街院落里。半响,我对她说我日后做了军长,当要孝敬她。|||许多年以后,她终于躺下,再也走不出门了,那年文秀姨妈九十二岁。我陪母亲去看望她,已经显得神志不清,问她都是谁来看她,呆呆的没有表情,她中风偏瘫的儿子笑话她已经老糊涂了。我移步床前,见她眼睛一亮,头微微抬起,呢喃地说,是熙熙来了。|||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写这些字时,窗外皓月当空,农家的稻子已经熟透,有人在田畈里趁夜抢收,有人还在场圃打谷,呯呯地,扬起浓烈的谷草气味,诱我想起很多、很多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