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12日,凌晨5点左右,依旧失眠,头痛欲裂,眼圈愈黑。
边听罗永浩单口相声式的音频MP3,边无聊地构思隔月要交的几页画稿,脑子很乱,精神无法集中。
所以,写写字吧,拖延时间,等待天亮,等待屋内被阳光照耀得逐渐温暖,好不让自己因手脚冰凉而被冻发抖,再歇息不迟。
关于昨天北京崇文职工大学里的摄影讲座,随便谈几句。
昨天11月11日,据传是民间自封的“光棍节”,听起来很有戏说的意思,像老百姓被生活拖累惯后,开始能主动合伙跟生活开玩笑的一个巨型幽默仪式。
表弟特选光棍节当天在城西的门头沟举办婚礼,暗喻其半生特立独行的做派与不屈世俗的性格。表弟现年23岁,虽属弱冠之龄,却早已借结婚这成熟标志向前迈进了人生一大步。
其实回想近几年来,他未曾与我有任何主动的联系,大喜时刻邀请,人情在理,原本应当,但我却痛苦难言,因为相看26岁的自己,混得人不人,狗不狗的熊样,实在没脸去接受许多亲戚朋友的客套问候。祝福新人虽是主要目的,但热闹寒暄的过程中,难免也要和三姑六姨等亲眷拉拉家常,互相借关怀的口吻探底,互相于较劲儿中攀比各自家庭的生活境况。
巧就巧在昨天学校组织照毕业像,所以很适机地予我一个非常正经的推脱借口:“缺一节课为赴婚宴,可以补上,缺了照相机会,难道能改日把一百多人再聚集在一起,为我一人重拍一次?”
窃喜。
天风助我,何以不为?
照相的程序很快,赶集似的,三个礼台架,挨个班次轮。老师和领导端坐椅垫,学生们则紧紧挤在后面的铁焊阶梯上,大家笑容都机械般地僵在脸皮表面,一副尽情装蒜的诡秘态度,甘愿听从摄影师摆弄、指导。
环顾四周,三年中没认清的、仅保留零丁印象的他班同学模样,也随即一一见识了够,难得人数凑得齐全,平日上课懒散松懈,关键时刻倒挺积极。
完活儿后,去到西楼三层的电化教室听讲座。
讲座主题关于摄影鉴赏,校方号召所有艺术系的同学都参加,所谓学无止境,艺不压身。
等到设备调试稳妥时,席下大致百人左右,上座率6成。
客师来自“中国传媒大学”,名校弟子,很年轻的小伙儿,以至掩饰不住那一股稚嫩气,脸色挂相,幼虎之威,光持有“老师”这种应当被尊重的职位名称,实际却发挥不出什么震慑效力。看他隐藏在严肃表情下的怯场眼神,就知是自以为学历高,热情劲儿满腹,而又缺乏经验的那种应试庸才。
简单自我介绍,姓张,然后开讲。
不到半小时,退场了近30位同学。
我因为泰然而岿然,所以不被左右(临桌退场学生)而左右。
发现几个细节比较惹人怀疑,恰能证明此君的超级业余身份。
高中礼仪课曾教过,公开场合与人谈话,吃口香糖(或不脱帽、挖耳朵等)属于不太礼貌的行为,更何况面对百余双殷殷期待的求知目光,若无其事地大嚼大咽果味儿甜水?想来是为转移复杂心机,而去刻意干些自己都不能解释的暂时麻痹行为,以缓解紧张的压力感罢。
还有那嘴想表现其性格随和、不拘小节、或说颇具艺术家风范等特点的轻飘飘口才,演讲长久,身边的同学,包括我,都没听明白讲的究竟是什么?言不搭意,三句以上必逻辑混乱。用词类似闲侃,口吻其实套瓷,初衷可能为短时间内亲和同学,以便达到台上台下共融的效果,可实际呢?反显痞气,油滑,心虚,整体感觉形容不出有多别扭,极为难拿,还带点儿鬼鬼祟祟的性质,让人很不舒服,更不易相信所讲的内容。
两个小时的课堂内容,基本形式类似于学龄前的儿童读物《看图说话》,讲义的文字部分区区寥寥,只分别对照无数张JPG照片,点评了12位中西方的著名摄影家。
这位张老师好像有价值观的错误认识,他在介绍一些单独照片时,总强调某照片的作者是如何如何有名气,举办的影展如何如何有人气,和卖出照片的价格是如何如何能聚敛钱气,但说不出作品本身的艺术魅力与背景解释,显然是源自备课不足和己身知识根基的薄弱。
学生间略有微辞,通过自由发言式地反馈,告诉老师应该多介绍些每幅摄影作品本身的故事及艺术影响的涵义。
当看到一位中国摄影名家把《西游记》糟践成唐僧盘丝洞内“肉战”众妖女,该老师还大加赞赏时,我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这简直是在侮辱传统文学!大师的手笔难道就正确无误?就香臭同闻?”
一切一切,全由中国人概观论定的崇古心理和慕强情结使然,所谓大师,他们说的话就是最接近真理的佛教颂经,他们的艺术作为就是被罩上光环的绝顶神迹。
不是幸福导致快乐,而是无知导致快乐。
越抽象、越难得糊涂的东西,就越有一帮自认品味绝伦的蠢货们借此互捧臭脚。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欣赏艺术品时,视听感官大都纠缠在矛盾和疑惑的情景里,明明享受不出眼前物的任何美感,还要苦心积虑地猜测作者那宏义似海的伟大内涵,就像童话《皇帝的新装》,你道破真相嚷嚷国王裸体啦!得,你倒俗了,你到成肉眼凡胎了。
讲座残喘继续,仍有学生陆续中途退场。
而进程到展示一些外国另类摄影家的另类相片时,席下女同学们开始抱怨纷纷,因为这些以人像摄影为主的画面中,充斥进很多带有强烈性暗示及生殖器官特写的内容,甚至有完全跟日本成人网站里一样的、五花大绑的“虐恋”。
张老师以若干秒一张的匀速不停按键盘上“Page Down”键翻阅照片,每每总特别关照诸如“年轻中国女孩裸体岔开大腿半蹲”、“公马勃起性器直冲外国女子方向”、“怀孕妇女为男人口交”这种极度刺激的图片,并依次多停留几分钟,好意让大家看番清楚。
当男同学唏嘘啧叹时,当氛围越来越暧昧时,当空气越来越荤腥时,于室内,高矮音量、不同地理位置的女声从人群间递进传出:“老师,对不起,打断您一下。”
女生里有三位干将发言踊跃,估计是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了,必须要和善地奉劝年轻老师应停止播放相关的“黄色”照片了,以至师生间小有几场辩论。我只记得三人中那个岁数大点,带孩子一起来听讲的中年女士,她平常就以认真、谦谨的学习态度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课上喜欢追问,与老师频频交流,求知欲甚强,我私下给她取过一个日本外号——“问题多多”。
三位女英雄也主要针对于这些古怪的性暗示照片聊了聊自己看法,猜也能猜到是坚持极力抗议,因为人家是学生辈嘛,很多人未成家,更洁身自爱,婚前没有性经历,于大庭广众下,像“窥淫”般地参观女性神秘的下体和男女间那点脸红心跳的房事,难免有不合时宜之嫌,这点上,我是绝对支持女同学的。
于是,尴尬来了。
仗义执言的三女杰虽然个个正义俯身,跳着脚批判靡靡,但细致分析,发现她们却难能讲述出什么真有说服力的道理来,气势满够,实力疲软,越听越像一种上诉方央求被告方庭外和解的商量过程,而不是在议论道德层面的取舍关系。
我冷眼相瞧,心冷如冬。一恨老师的轻率选材,高估了听众的趣味,二恨学生的水平低微,将建议热情转化为反抗冲动。当年胡适美国留学归来,去北大哲学系教书,曾差点被班内博学的学生们赶出校园,因为他们比老师懂得还多,反动学生要不是被傅斯年拦住,胡适第一步踏入泥潭,还能有以后的立身成就?
搞纯艺术基本是“胡同堵贼——死路一条”,无人理睬且失去广泛受众的东西怎能体现它的价值?怎能有衡量和判断的标准?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雅俗共赏,顶大了,雅的成分稍微占多些,叫“准雅”,或称“范纯化”。真正高明的艺术家,往往先借哗众取宠、不知云胡的刺激作品,机巧地吸引住你的眼球,然后再将自己自称一派的风格兜售给大众,最终名利双收,这也是艺术圈里的游戏规则。
“媚雅”比媚俗更可怕。
媚俗是傻傻地蜗居鼓里欣赏糟粕,用默许代替揭批,用麻木迁就追求,从而获得轻薄的快乐,怡情者毫不知晓,却深度的陶醉在其中。
媚雅是明知自己低级迂腐,偏又不甘堕落,用撒谎粉饰原本斗升小民的身份,用假装、虚伪的夸赞,作为一个被别人高看的策略性途径。
我们身边这两种货色均大有人在。
讲座临结束时,席间所剩人员屈指可数,将够个位。中午12点前,草草收尾。
年轻的张老师自嘲般说了几句结语,把听众大量流失怪罪于那几张“并不封建”的裸体照片上,却避口不提他因缺乏沟通技巧和课程内容空泛导致整堂讲座的无聊与乏味。
偶尔一次的当堂教习,主要考虑的因素应该还是学生们能够学到什么真实可靠的知识点,而不是借势宣扬一次前卫、激进,注定会引起争议的骚动话题。说段没出息的话,仅指摄影界,正经的学问还做不过来呢,用得着研究偏科吗?即便偏科内容代表更高级的范畴或层次,但也应该注意中国国情吧,也就是应该考虑那些浅尝艺术领域者们的认知能力吧。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