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趣谈之二

周围的朋友很多人看了《建党伟业》，能完全看明白的人却不多。某日的聚餐会，从电影的剧情讨论会，渐渐变成了民国故事会。的确，只有弄明白了民国前十年（1912—1921）乃至辛亥革命的历史，才能真正看懂《建党伟业》里走马灯似出现的人物、眼花缭乱的历史事件以及共产党诞生的历史背景。

看了电影，有朋友说，这才知道中共的创始人应该是李大钊和陈独秀，而不是以前宣传的“由伟大领袖一手缔造”的。有人问起这二位创始人最后下落，说起来他们的人生结局都不圆满，陈独秀暂且不提，李大钊是被张作霖下令绞死的。张作霖处死李大钊的时候，其身份是“北洋军政府”最后一任“国家元首”----“安国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代表中华民国行使统治”。历史，似乎有一种“恶搞”似地巧合：老子绞死了共产党的创始人，儿子却成了共产党的大恩人。

张作霖是北洋军阀奉系的掌门人，最后一届中央政权的首脑。正如黎元洪一样，他在辛亥革命之前，与北洋系没有丝毫瓜葛。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黎元洪和张作霖都是受益者，只不过黎元洪是天上掉下大元宝砸在自己头上，而张作霖则是自己抓住了机会，控制了奉天乃至东三省局势。

辛亥革命来临之际，张作霖在大清帝国军队系统中的地位尚不如黎元洪，黎元洪彼时是湖北新军混成协协统（混成旅旅长），张作霖是奉天省前路巡防营的统领（相当于旅长）。新军是正规军、国防军，巡防营属于旧军，相当于地方保安部队、警察部队。

张作霖出身与黎元洪相比，亦大不同。黎氏乃正规军校毕业生，张氏则投身绿林起家。古话云：“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句话是张作霖的真实写照。打家劫舍的绿林人士，东北人另取外号：“胡子”。张胡子受招安后，队伍改编为新民府巡防营马队，反过来下狠手收拾过去的绿林兄弟，战果累累，不仅连连升官，队伍实力也与日俱增。

30年前读冯玉祥前半生自传《我的生活》，恰好有一段记载他所在的新军部队（第二十镇某部）移驻奉天新民府，大约是1907年，冯的职务是队官（连长）。书中叙述，新军对当地巡防营相当戒备，因为巡防营的头领某某是胡子出身，害怕其图谋不轨。这个巡防营头领某某，就是张作霖。之所以书中不点名，是因为此自传写于1930年代，彼时张学良正如日中天，担任着中华民国陆海军副总司令之职，指名道姓说人家老子是土匪出身总是不好。

一个小小的地方保安部队首领，其成长经历与袁世凯的北洋系没有任何交集，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为北洋军阀三大派系之一的奉系老大，最后几经混战还登上“国家元首”的宝座？和小小的湖北新军旅长黎元洪一样，是因为“辛亥革命”带来的历史基因突变，改变了其个人命运。

突变来临之时，黎元洪被动接受了历史机遇，张作霖则是主动抓住机会，一跃而起。

东北为满人龙兴之地，但在辛亥革命年间，却不是反革命的坚固堡垒，革命形势还是相当不错滴。革命党在此经营多年，尤其在军界，人数不少。曾驻守过东北的北洋第六镇（师）、发源于东北的第二十镇（由袁世凯的武卫右军改编而来）、此时驻扎在奉天的第二混成协（旅），这三支新军主力部队的领导人吴禄贞、张绍曾、蓝天蔚都是革命党人。而且这三个人，在全国新军中都有很高的人望，人称新军“士官三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之前有三杰为蒋百里、蔡锷、张孝准，因1901届毕业夺得前三甲而得名）。后来虽然吴禄贞、张绍曾均奉调入关，但留在东北的党人势力还是很强大，不仅有蓝天蔚这样号召力强的带兵将领，就连东三省总督赵尔巽极为信任的总督府军事参赞张榕，也是秘密革命党人。

辛亥武昌首义爆发，全国响应。各省纷纷宣布独立，虽然清帝国派出镇压起义北洋新军在武汉连连取胜，把武汉三镇从义军手中夺去了两镇，但全国已成燎原之势。各省抢班夺权的主力当然是革命党人，清帝国的督抚们纷纷弃官而逃，也有个别省份，例如江苏，巡抚程德全宣布反正加入革命军，摇身一变成为革命军政府都督。最初东北情况也差不多，当时驻省城唯一的一支军队，是新军第二混成协，协统是著名的革命帅哥蓝天蔚。听到武昌爆发起义的消息，蓝协统与张榕等人秘密磋商起义，宣布东三省独立。总督赵尔巽在省城外视察，得知消息后，顿时吓得不知所措，表示他即将入关，也就是说，准备弃官跑路了。

一个叫袁金铠的人出面劝阻了赵总督，并替他出了主意。袁金铠何许人也？时任奉天谘议局副议长。谘议局类似后来的议会，但又不具备议会那些权力，总之是清帝国为所谓君主立宪改革弄出的类议会的机构，实际上还是处于各省督抚控制之下。袁副议长向赵总督提议，调巡防营旧军入省城与新军抗衡，亦或能搬回局面。奉天巡防营系统的军官与革命党素无瓜葛，均为保皇守旧之人，利用他们镇压革命乃上上之选。此主意甚佳，赵总督立刻来了精神。下令奉天巡防营后路统领吴俊升率队进入省城。

彼时如果是吴俊升进了省城，就不会有后来独霸东三省傲视全国的张作霖大帅了。从资料上看，有两种说法。其一是张作霖在省城的办事处处长得知总督要调巡防营进城后，抢先通知了张作霖；其二是，袁金铠本来就是张作霖的好朋友，他给赵尔巽出这个主意就是为了让张作霖来保驾。不管什么原因，张作霖抢到了机会，这也说明这位胡子出身的旧军将领有高度的政治敏感，始终把领导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本来是想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一次，救了总督，便增加了升官的资本，不曾想一下经历了历史基因突变，捡了更大的便宜。

张作霖的驻地在洮南，吴俊升的驻地在辽阳，显然要比张作霖离沈阳要近得多。张作霖得到消息后，点齐全部7个营步骑人马，直奔省城。途中经过吴俊升驻地，吴氏还出来迎接，张作霖与其虚与委蛇，丝毫未透露实情。

张作霖进了省城，争取主动，觐见赵总督。检讨自己位奉调令便擅自率军进城，主要还是担心总督的安危。此时两股战战的赵总督，看到救星一样的巡防营进城，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责怪张作霖？张作霖又信誓旦旦地说：“请恩师听我部署，只要我张作霖还喘着一口气，我是愿以生命保护恩师，至死不渝。”张作霖这一披肝沥胆的表态，深得赵尔巽的嘉许。因此，张作霖不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得到夸奖。除补发调防令外，赵尔巽还命张作霖兼任中路巡防营统领，以加强忠心耿耿的张作霖的军力。这样，张作霖就统率15个营的兵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