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不对。对一种行为要分析正确,必须特别中肯地道,不能似是而非。晓黎之所以十多年都不愿与丈夫分手,不愿抛弃那个家庭,绝对不能简单地归因于迷恋其中的痛苦。说她在某种程度上依赖和享受痛苦,这只是一个貌似深刻的评论。
女孩说:但我的确无法解释晓黎对丈夫的态度。丈夫如此对待她,她却一忍再忍,为了什么?
我说:这就涉及到对人的理解问题。在生活中,许多在别人看来无法解释的事情,许多似乎完全是不可理解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但在当事人看来,却有足够的理由。
我们在生活中看到许多夫妻,他们经常发生矛盾争吵,甚至闹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夫妻根本过不到一块儿,离了就算了,何必总捆在一起维持着?但恰恰这些旁人看来很容易的事情,放到当事人身上却不一定容易。闹矛盾的夫妻之所以没有分开,一定有很多因素使他们无法分开。
分析任何家庭问题,都需要设身处地从当事人出发考虑问题。
女孩问:那我就想知道,晓黎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背叛还愿意和丈夫维持婚姻关系?
我说:仅就晓黎信中描述的每一个过程而言,她的丈夫都是相当不堪的。任何一个自尊而有决断的女人都可能选择断然离去,更何况像晓黎这样一个有教养有能力的女人。
那么,晓黎为什么在每一个关口都没有选择离开?
第一,从对生活的理解而言,一个离异的妻子在描述失败的婚姻生活时,往往会带有某种偏激性。任何一对夫妻在这样的激烈冲突之后,对另一方种种可憎的、可厌的、可鄙的、可抛弃的一面,都会有足够的愤恨,这时,如果集中在一段文字中倾诉,就会产生十分强烈的效果。在已经公开的一些名人日记中我们看到,很多恩爱夫妻往往在产生矛盾后独自生闷气,这时日记中对对方的描述会使不知情的外人产生错觉:这样的夫妻怎么能维持下来甚至很幸福呢?他们不知道,这个在日记中非常愤怒的妻子很可能在冲突后的数小时已与丈夫言归于好。但幸福的妻子通常只在痛苦中才写日记,在享受幸福的时刻她们无暇坐下来记录心情。
晓黎写这封信的时候,正处在情绪最激烈最痛苦的状态,于是,她的文字就把这个男人最可憎的方面描绘出来了。
女孩问:既然如此可憎,晓黎为什么没有从看到他可憎的第一天就转身离去呢?
我说:这就说明,他们之间肯定还有另外一面,就是彼此接受的一面。在婚姻存在的那些年里,晓黎和丈夫肯定有着相互合作、相互依赖、相互理解、可以共同生活的一面。只不过这一面在当下的愤怒中被省略了。
第二,即使撇开这个,这个男人真的只有可憎可厌、无情无义、不珍惜妻子、出尔反尔等种种不堪回首的表现,为什么妻子还是没有在如此痛苦的过程中离婚?肯定还有很多外人不知的具体因素,而这些因素也没有在信中充分表达。
女孩说:像晓黎这样的女人,也不是自己条件不好或者说不能自食其力,再找不着男人了,何必总吊在这一棵树上?况且丈夫婚后没多久就在外面嫖娼,还给她染上性病。
我说:所以你看,丈夫即使嫖娼,并将性病传染给晓黎,她都没有选择离开。其间的过程晓黎省略了,但丈夫有忏悔和认错的表现后,她谅解了这件事,事情就算过去了。对于一个有一定基础的婚姻,事情就这样消化了。
女孩说:我觉得晓黎的气量也太大了。后来两人一起出国创业,丈夫先回国开了个小店,并且包养了一个女孩。晓黎知道了,还是选择维持婚姻。
我说:晓黎在信中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一方面想给丈夫一个机会,另外已经有了女儿。此外你要明白,这些文字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虽然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但在她眼里肯定还有可取之处。一对感情出现裂痕的夫妇没有离婚,会有很多具体因素,比如孩子,比如共同奋斗的生活经历,比如社会及亲友对这种家庭关系的认定。要推倒婚姻的成本之一就是先要把所有这些认定抛开。在丈夫出轨之后,晓黎面对的不是简单的对一个未婚男人的选择,她要把婚姻的一切解除,把婚姻所联系的一切割掉,成本是比较高的。
刚才说过,孩子怎么办?孩子在单亲家庭的成长会不会受到影响?怎样向父母解释自己的离异?子女离异,通常父母会觉得面子不好看。这个婚姻一定也得到过许多朋友同事的羡慕与祝福,一旦解体算不算人生的一种失败?许多年轻人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某一次恋爱的失败呢。所以,围绕婚姻的所有一切都在构成一个事实,不是说离就离的。
第三,心理学有一种现象,叫做路径依赖。人们对于既成事实往往会形成路径依赖。对于一种生活方式也会形成路径依赖。一旦革除,不是很容易下决心的。只有到了确确实实理由特别充分的时候,才会有决心去离婚。
还有一种推测,晓黎的丈夫大概是个善于花言巧语的人,每到危机时刻都能对妻子做出种种解释,表示忏悔,然后将矛盾掩盖下来。这也反映出晓黎作为一个女性的性格特点,对丈夫比较宽容,这也是婚姻能够维持下来的原因之一。有的女人对丈夫的婚外情一次都不能接受。晓黎呢,丈夫嫖娼也好,搞婚外情也好,都接受了。
在很多情况下,宽容的妻子对于维持一个比较有价值的家庭是必要的。比如夫妻感情原本不错,但丈夫偶有不理智行为,妻子宽容了,双方增进了相互理解,家庭更和谐了。可是在有些时候,对有些男人,比如晓黎的丈夫这种类型,这样做就不一定合适。结果越走越远,形成很大的伤害。
女孩说:晓黎已经离婚了,但最让她难以释怀的是,为什么恶人没有恶报?作为一个轻薄的男人,晓黎的丈夫却在离婚后不久娶了富家女,住大房开宝马。晓黎实在想不通。
我说:不管晓黎怎样想不通,事实无法改变。因此,对晓黎来说,她摆脱痛苦的最好方法是改变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