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清末到民国的知识分子,似乎绕不开梁启超一家,梁氏一生纵横驰骋、龙腾虎跳的落拓与荣耀,他那三个院士儿子的道路选择,总惹得后来者欷歔感叹。而其中梁思成受关注则尤重--或因他一代建筑宗师的名望;或因他历经留学归来-抗战流离-战后留守-保卫古城-“反动学术权威”的命运;或许还因作为一个男人,他与“天仙”林徽因、“煮妇”林洙的两次婚姻。
梁思成、林徽因的婚姻,在梁启超看来是其“全生涯中最愉快的一件事”。他们的美国朋友查尔斯也说:“他们两人合在一起形成完美的组合”,“一种气质和技巧的平衡”,“一种罕有的产生奇迹的配合”。“天使”林徽因在众多的“林粉”中定命梁思成,并与梁君风风雨雨一起度过了27年,也算得是这个男人的“得胜”吧,他也因这“得胜”付出了更多辛苦。人们乐于赞叹这位绝代佳人浪漫的爱与情,却忽略了梁思成二十多岁时就落下了脊柱与脚踝的终生残疾,一直穿着铁背心生活;忽略了林徽因在青壮的二三十岁时就被肺结核纠缠,这个娇贵高雅的女人,当朋友说:“你身体如此虚弱,要是敌人来了,你跑都跑不了”,她天使一般地笑了:“那门前不就是扬子江吗?”在抗战时期的漂泊乱离中,她卧病四川李庄五年,后来不得不摘掉一颗受感染的肾脏。那样的患难与共,那样的琴瑟和鸣,那样的唇亡齿寒,那样的岁月那样的爱,那山一样的宽博和水一样的眷顾--或许是今日的我们不易理解的。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梁氏夫妇拒绝了去国的规劝。作为建筑学的专家,他们面对那么多城池毁于炮火,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一走了之。1949年12月,梁思成、林徽因终于回到阔别九年的北京。在故旧重聚的热闹中,林徽因病弱得很难站着和大家合影,可是她的笑容还那样灿烂,那笑容给了梁思成勇毅和镇定。在与梁思成一起为保守北京旧城据理力争、参与设计了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之后,1955年,年仅51岁的林徽因告别人世。
当林徽因驾鹤西去时,梁思成正身处针对他的“大批判”发动的当口。在以后的七年里,“反动学术权威”梁思成一个人在漆黑长夜品味人生无边的孤寂,身心俱疲。1962年,61岁的梁思成终于与清华大学建筑系资料室的林洙结婚,结束了老年的单身生活。公平地说,在随后的日子里,多亏了这位女性,她以自己单薄的身躯和“卑微”的爱温暖着一个惊悸的灵魂。
林洙比梁思成小27岁,1928年出生于福州,是林徽因的福建老乡。早年随同家人到处迁徙,先后到过南京、宣城、湘潭、柳州、贵阳、昆明、上海,并在上海完成了中学教育,考上了上海圣约翰大学和南京金陵女子学院。林洙的父亲希望女儿北上考清华的“先修班”,她贸然给林徽因写了一封信恳请帮助。1948年林洙到清华时,正好那年先修班没有办,于是林徽因每周邀请林洙来她家亲自辅导英语,但林徽因身体孱弱,辅导总无法按时进行。林洙第一次遇到梁思成,是在建筑系的楼道里,她以毕恭毕敬的姿态面对这位宽厚和蔼的长辈、林徽因先生的夫君。后来林洙和梁林古建筑思想体系的拥趸程应铨结婚。程应铨是一位难得的青年才俊,仪表堂堂,清逸高蹈。但当程应铨被打成“右派”,林洙竟然带着两个孩子果断地与他离婚了。1968年12月,程应铨换上访问莫斯科时所穿的崭新西装,跳进那个他无数次如鱼般游弋的泳池,将自己冰封!无疑,在程应铨的决绝里,有他自己的各种万不得已,也有林洙播下的凉薄种子。而沈从文在给程应铨兄长、历史学家程应镠的信里,以绅士姿态,将林洙的爱以冷冽的寒光掠过年轻有为的夫君却照拂了风烛残年的梁思成,归为人“本性上的脆弱”,并说:“我们如真正开明,即不宜对之有任何过多的谴责和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