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长沙爱情
柳 杰
第1节:前生是蟑螂
蟑螂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在我的家乡都管它叫“偷油婆”。多年以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惹人讨厌的蟑螂,在阴暗的城市角落里匍匐潜行。我外表看似斯文,说话不愠不火,偶尔口齿还会打结,但内心实则桀骜不驯、凶狠好斗,同时也拥有疾恶如仇,行侠仗义的美德。我住在教委大院里,一放学就和院外的一帮小混混搞在一起,疯打疯闹,一身泥水。据不完全统计,教委大院的子弟,除我以外,考上清华北大的一大堆,最没出息的也是湖大湘大,我之所以不与其混与其中,多少也源于我内心仅有的一点自卑感。
我时常问自己,我们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夏天会热死,冬天会冷死,做不完的作业,讲不完的规矩,打不完的架,我在饥渴、迷茫中残喘着我的每一分钟。
我所有的不良习惯都在那时养成。自私、冷漠、满嘴粗话,每天玩到很晚才回家,稍大一些就开始酗酒、抽烟、看黄片,寻衅滋事。我和“疯子”曾经率领一帮弟兄把整个学校搅得鸡犬不宁,我们的名字也因此遗臭周遭几条街。“疯子”本名叫丰思凯,长着一副学者模样,但成绩比我还差,和我是模仿影视剧里装模做样喝过血酒、拜过把子的铁杆哥们,跟我一个德行,打打杀杀比我还狠。那时候他老爸是市公安局的一个头头,很有些实权。
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依仗权势来欺负弱势群体,有板有样的模仿黑道枭雄的那副拽样。后来,我之所以退出刀光剑影的少年江湖,有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一个叫姚迎春的女孩,她是校长的千金。当时我像个花痴一样地迷上了那个大眼睛、长头发的女孩,但她对我的追求不屑一顾,还当面把我花了三个晚上写的一封情书撕得粉碎,并且冷冷地抛下一句:
这事还很快被姚告到班主任那里,我立即成了全班师生口诛笔伐的对象,只有“疯子”和我站在同一个阶级阵营。姚迎春她老爸还专门为此事把我叫到校长办公室,恶狠狠地警告我,你再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就开除你,并且打断你的狗腿。
话说回来,姚的羞辱,初次的爱慕之心被公开曝光,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自以为是的少年英雄豪气一下子烟消云散。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暑假,都在思考姚迎春为什么把我和猪类比。而就在这个黑色的夏天,我最亲密的战友——“疯子”在电影院为了他的女朋友和一群混混打群架时,被对方用一把生锈的马叶刀刺破了心脏,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壮烈牺牲”了。
亲眼目睹了亲密战友“疯子”的惨死,在“疯子”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终于让我下决心彻底告别这段血色青春。我悲哀地意识到,很多时候,暴力非但不能使自己成为英雄,反而连爱情和性命都保不住。
从高一上学期的那个秋天开始,我发奋读书。许多人起初想看我的笑话,认为我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觉着我这个扛着一颗猪脑的人天生就只会吃喝玩乐、寻衅滋事,但随着我专业成绩的节节上升,大家转而对我刮目相看。记得高三上学期的美术专业考试,我顺利过关,只等高考文化考试,我就能顺利上美术学院。一直鄙视我的姚迎春也翘着小屁股给我暗送“秋天的菠菜”,但此时的我已连正眼都懒得瞧她了。那时我终于懂得一个道理:赢得美人欢心,不能凭武力夺取,只能依靠实力等别人送上门。
家里给我制定目标非常宏伟,读美院,做艺术家,而我对做艺术家没有丝毫兴趣,我的理想简单得让人目瞪口呆,我要做一武林高手,潜心研究太极,决不能象“疯子”一样壮志未酬身先亡。
高考前夕,我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门前贴的检查书换成了“军属光荣” 。同时,姚迎春也早已淡出了我的青春往事,我发现自己当初追求她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一种逞强好胜的少年英雄情结。那时,姚迎春不仅是校长千金,还是班长,学习成绩也不错,找她做马子无疑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但现在想起来,我那时真的是有眼无珠,姚迎春不仅一点都不漂亮,脸上还长满了雀斑,胸脯平得像飞机场,走起路来的感觉总能让我联想起鲁迅先生笔下 “豆腐西施”。
多年后熬成军官的我转业到了长沙,安置到了省城某电视媒体当记者。
我老爸老妈在我转业一年后就随我老姐移民到了加拿大。留给我一笔不多的钱,我购下一套二手的两室两厅的商品房,一个人住在南门口那幢老式盒子楼里。据说这幢盒子楼的前面一条街不远处在解放前是长沙一带最大的码头,名叫灵官渡,两旁是旧式官邸商行,还有当铺妓院。如今它顶着一头衰草矗立在高楼大厦的夹缝中,像个被人遗弃的二奶,显得特别娇弱和无助,官邸商行朱漆斑驳的门窗和楼梯扶手上雕龙绘凤,残存着旧时长沙的盛世浮华。
从我住的地方到电视台,开车只有不到10分钟的路程。我每天早晨开着那辆倾其所有购置的长安“面的”去上班,工作很辛苦,却其乐无穷。一周一期的稿子拍完之后,剩下的时间就基本属于我自己了。我可以跷着二郎腿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悠闲地喝茶吹口哨,可以和我刚认识的女网友煲电话粥,可以身体蜷在宽大的床上口水和呼噜激烈的交锋,还可以对着墙上艳星的巨幅裸像自慰。
在我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我目睹了身边新青年的一次次分化,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坚信婚姻能够拯救自己,但他们很快化成了婚姻的气泡,或者沦为下半身艳史的生产者或消费者,一部分人化作婚姻的顽固拥戴者,只不过他们追赶婚姻的速度总是赶不上被婚姻抛弃的速度,至于我,很难被婚姻打动,但对爱情有着天生的憧憬,一个细节,一个过程,都可以让我思绪万千、泪流满面。
2000年秋天以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长沙都在下雨,尤其是在下雨天,心情就会格外的沉重,看着窗外缓慢蒸腾的水汽和沿着老屋檐寂寞滴下的雨珠,我就感觉做爱成了这个世界唯一让我留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