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说,三十岁以前,他是在蜜罐中长大的——这话不假。因为母亲生他时已近50岁了,老来得子,自然疼爱得跟命根子似的。也没人跟他争宠,因为最小的姐姐都比他大了十几岁。父亲是生意人,钱是不缺的,记忆中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二十几岁时,家里给他买了房子,打算让他独立生活,可他就是赖着不走。大学考不上,工作又嫌辛苦,整天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父母舍不得管教也管教不了,不等开口他就撒娇。
过了两年,他有了同居的女友,是老姨给介绍的。那女孩小他三岁,却比他早熟,人也大方,认识没几天就住一块了。那时,阿天还不懂男女之事,他是在女友的诱导下学会做男人的。女友性欲很强,几乎每天都要。其实,阿天并不喜欢这种气喘吁吁的运动,只是觉得好玩,跟小孩过家家似的。父母狠狠心,硬把他俩赶到了新房子里。可两个人都懒得要命,谁也不做家务,天天厚着脸皮到父母那里蹭饭吃。又过了两年,阿天上班了,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经常到外地出差。有一天深夜,当他下了火车赶到家时,竟撞见女友跟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睡在一起……事后,他等着女友道歉,不料在一天清晨醒来时,却发现女友和他的一张大额存单同时消失了。从此,他再也没碰过女人。时隔多年,对于那段同居生活,他脑子里并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对于女友,他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觉得恶心。
再后来,他就成了现在这样,滑向了另一条轨道。
那是在女友私奔后不久的一个晚上,他心情有点糟糕,就去网吧上网聊天。一不小心,竟叩开了“同志网站”的大门……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他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面,并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出于好奇,也许是蠢蠢欲动,他很快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从此一发而不可收,理智的防护大堤全线崩溃。在济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把他领上了床,他的第一次就这样留在了英雄山下。此后的两年之中,他至少访问过20个城市,认识了圈子里的上百号人。在他所住的县城里,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常常夜不归宿。那阵子他交往很滥,谁叫他都跟着,来者不拒。谁料有一次他在公园里正跟一个“同志”缠绵时,被过去查夜的警察逮个正着。随之而来的拘留、罚款,惊呆了他的家人,气昏了他年近八旬的父母。几天后,当他低眉顺眼地被大哥领回家时,迎接他的是一通终生难忘的打骂,还有一张纸——是老父亲宣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文契。他没有落泪,也没有哀求,但是他绝望了。没了家,他能上哪儿去呢?工作,是想都不敢想了——人言可畏啊!……当时那种悲凉的被遗弃的穷途末路的心境,阿天至死都不会忘记!曾有朋友问他,有过一了百了的念头吗?他说有过,而且是一种可怕的对死亡极端渴望的念头!然而,当他决定自杀,提笔要写遗书的时候,他却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遗书,留给谁呢?还有谁在乎他呢?就这么孤独地离开人世,恐怕到了阴间也还是要面对孤独!——想到这些,他流泪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既然死亡之门已经关闭,那么活着又将如何呢?他首先想到的是生存问题,人总得吃饭吧?而他的全部家当,就只剩身上的千把块钱了。为了生存,他离开了家乡,一把一把的车票,记载着他孤单的行程,也记载着他谋生的艰辛。在那一座座陌生的城市里,他整天都在奔波,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找工作。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疲惫,但他感觉很充实,也很满足。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那个圈子。可惜人地生疏,他找不到他想要找的人。遗憾而已,他也不敢想得太多,生怕分心丢了工作。再说也没有工夫,那些个体老板,比黄世仁他妈还狠,一分一秒都不让闲着,实在抠不出自由时间。就这样,他玩命似的干了三年。
2003年春节前夕,他突然呆不住了,急匆匆地杀了回来。也许是真的有第六感觉吧,当他怯生生地敲开家门时,母亲已处在弥留之际……料理完了后事,他发觉自己在家里依然受到排斥,除了从小疼爱他的大姐,其他人都不肯搭理他。心里酸溜溜的,他赌气提了包要走。这时,一直懒得看他的老父亲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本本——根据母亲的临终遗言,当年为他购置的房子,仍旧落在了他的名下。他痛哭着跪倒在老父亲的膝前,像是忏悔,又像是谢罪。然而老人根本没有父子相认的意思,竟冷冷地摆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阿天失魂落魄地走了,他知道,恐怕家门以后再也不会为他敞开了!
当天晚上,他去了以前常去的地方。时隔三年,那里的人已经换了不止一茬,没几个相识的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强烈的沧桑感,不可抗拒地罩住了他。就在那一刻,他改变主意了,不想再四处飘泊了,他要在家乡重新开始他的生活。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的神经已不再敏感,他已经很坦然了。
不久,他又有了工作,并且结识了一群很要好的哥儿们。在朋友面前,他从不刻意伪装自己,而他的真情表白也并没有吓跑他们。其中的两位,还拉他合伙开起了公司。整天忙忙碌碌的,有些地方也就去得少了,偶尔过去转一圈而已。没有应酬的时候,他也会通宵上网,找人聊天,有时也偷空跟网友会面,但已很少再有非常接触。他的那帮哥儿们以为他改了,非要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被他气急败坏地拒绝了。他泪流满面地说,他已经很不幸了,何必再去坑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他做梦都想有个温暖的家,他也一直在耐心等待,但他等待的不是女人……
前些日子,听说他的邻居把房子卖了,说是“闹鬼”——深更半夜的,常常听到一阵阵悲怆的号叫和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