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四十三层楼的家,其实是四十二层(编注:“四十二”的日语发音是“死的”,日本人忌讳这个数字,与中国人忌讳“四”类似),这是他们租的房子,不到四十平方米,但布置得很精巧。我想这是由佳的功劳,也是日本人才有的本事。
她匆匆忙忙地给我们倒茶、削水果——其实,干这些事是可以慢一些的,不过,匆忙一些也即热情一些,比较传统的日本女人大抵都这样。
“你们计划什么时候买房子?”我用汉语问陆路。
他说:“看看再说,现在手头上钱还不多,如果贷款过多,压力也太大了。”
由佳也懂汉语,她接过话说:“你知道,我与他结婚不久就想辞职了,我每天早上给他做好饭,才赶车上班。在银行工作,每天数钞票、拉存款,紧张得不得了,回来还要做饭、擦地板、洗衣服,我们那里结了婚的女人都辞职了,我怎么不辞职?可他不太愿意,他要让我一起与他挣足买房子的钱之后再辞职。”随后又看了陆路一眼,向他那边靠了靠,“买房子是男人的事,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是吧?”
看得出,从他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微微的不愉快的神色。我知道,由佳是用玩笑的口气说了一句真话。
“你还真生气了,唉……小气鬼。”她说。
他把心里那点不快处理掉之后,幽默地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对你都没有隐瞒什么,难道对一个中国人,我还想隐瞒什么?”
“现在他没有理由反对我了,因为我等不及了,快老了,我要生孩子了。可是他又说让我怀孕后再辞职。我要先回来保养一些时间,再生一个健康、聪明的男孩。”
“她闲了下来,又觉得无聊了,地板一天要擦几次,我下班时,她有时候还到车站去接我,她这是何苦呢?不过,我们家由佳很乖,就是成天像没有娘的孩子在街上乱窜,也只是带买菜那一点钱,因为她怕管不住手,买这买那的。上街就是遇上什么好看的衣服,也只是围着它转上三圈之后就走了。”
“别说了,不要让雨倩姐家误会了。”由佳难为情地说,“好像你是怕人家来你家才这样诉苦的。”
“你问雨倩,她会这样想吗?”他说着,担心地看了看我丈夫。是的,日本人表达什么大抵是很含蓄的,也会转着弯去听。
我说:“你们还是说说是怎样认识的,怎样配对的。”
“不过是一些千篇一律的事,有什么说的,而且你也是知道的,还用再问?”
“我只知道大概,我原来哪里敢仔细问你们俩的事?现在我需要详细的,煽点情的最好,读者需要这个。”
“你知道,由佳和我是同校的,哎,你与你老公不也是大学同学?”
“现在是你们。你们当时对对方有一点感觉吗?”
“有一点,”由佳想了想说,“这小子真能说,仅此而已。”
我对陆路说:“你呢?你一定是一开始就对这个漂亮的日本女子动过歹心,夜晚睡不着觉,就去爬别人家窗子?或者在人家门口撒一张网?”
迷失日本·之十二(附)“嫁”到日本的中国男人(3) “你是在说安藤吧?”他笑着说,“你这样说,我只有承认了。其实,男人的内心有时候是很邪乎的,只是不敢说出来。你们女人也是这样的吧?都是不便表现出来的。”
由佳说:“也就是说你对其他日本女子也起了歹意?只不过是逮住了我?”
我可不想引起他们两口子的矛盾,我说:“说事实。”
“当时我们并没有与日本学生有什么来往,学校有许多留学生,大多数都来自亚洲,中国、韩国、东南亚的……虽然有一些小圈子,但主要是忙着打工、读书的事,哈嘿,倒是几个韩国人最团结,有政治觉悟,他们似乎当上我们领导了,可以把内地和台湾学生纠集在一起,当时两岸关系因为‘九二共识’也是最火热的时候。与日本人来往并不多。日本人富裕,但独立能力却较强,勤工俭学也就不在少数,我们家由佳就是其中之一,也正是这种独立性,让她混入了中国留学生打工的其中一个小圈子。”
“与你在一个地方打工?”
“没有,我当时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她与其他两位中国留学生在料理店打工,我只是经常与这两位在一起聊天。她也时不时过来与我们闲聊,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说真话,我第一眼看了她,就有些心潮起伏了,由于她个子不高,穿的鞋跟就稍微高了一点,走起路来,由于要稳住身体的平衡,且不让屁股摇晃的幅度过大,哈嘿,我真希望她一下子把高跟鞋弄断了,我借势去扶她一把,这样就顺便……啊哼。其实不管是学校,还是打工的地方,她一走过,只要你留意,就会看到几个日本学生会注视着她,那眼神很特别的,也经常会有人给她塞一封情书、要一个电话号码的。我们家的由佳是抢手货,是吧?”
由佳笑着不说话。
“不过,我更喜欢看她去打工之前,早早地穿了一条很旧的牛仔裤,我觉得如果有一天真能把她领回家,是很好养的——她有一些日本大小姐的模样,却没有她们的做作和娇气,娶一个女人就等于娶了两个,很划算的。其实,她是想发财才凑在我们中国留学生那里的,因为我们穷,所以说的就是怎么找钱、怎么创业的事,我们经常谈论的对象是严诰。”
我丈夫一直听得心不在焉的,此时却眼睛一亮,插话说:“你认识严诰?能在日本干到那种程度真不简单。”
严诰是中国留学生,1991年与几位留学生合办了EPS公司,1998年成为日本的上市公司,2004年的资金有五十五亿日元。虽然这种规模的公司在日本不算大,却也是中国留学生的骄傲了。
“不认识。”他又说,“当时严诰的公司就很有起色了。然而我们毕竟没有严诰的客观优势,一方面,他是公派留学生,能一路轻松地读到研究生;另一方面,后者在学校期间就参加了医药临床方面的研究,这不仅是后来公司的赚钱手段,而且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
我笑着说:“你不是妒忌严诰吧?”
“其实我最钦佩严诰的几次决策。首先是从当时的热门计算机专业转向医药临床。现在我有更深入的认识了,他最大的聪明,是深入了解日本社会、日本人。”
与男人说话,就是这些创业的事,倒是我丈夫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与我的采访有什么关系?我提醒他引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