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10-11 1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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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瑶住在三元桥附近一处旧的居民小区,说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其实非常狭小,进门可见一台绿里吧唧的老式冰箱,咄然堵住通往客厅的路,侧身挤过去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客厅?所谓客厅就是一条过道,挤着旧沙发和吃饭的圆桌,三张折叠凳横置桌下,旁边是饮水机。大部分面积分配于两个卧室,次卧里摆了一张小床,旧的写字台紧挨着超市里常见的那种布制简易衣柜。墙壁经岁月剥蚀,隐约掉落白石灰,家具上都雾蒙蒙的。主卧室却收拾得干净别致,装饰也精美,窗帘是奢华的蕾丝布幔,床单是少见的素色黑花套,铜座台灯像刚出土的千年古物,床头设计了一面照片墙,各种范瑶,长发的、短发的、清一色素颜,弥泛着浓郁的文艺腔……总之,样样小物件都显露出女主人的卓越审美和别出心裁。
范瑶说:“不好意思,小房间简陋了点,我买的二手房,没重新装修,只把主卧拾掇了一下,小房间没想过要住人……”
我说:“没关系,有床睡就行。”
她说:“这样吧,明天放假,我和季朋去宜家帮你买东西,温馨感是人住出来的,你踏踏实实住,东西我慢慢帮你添置呗。”
我说:“真不用,我本来就喜欢简单,人懒心更懒,没精力鼓捣花花草草的事。”
范瑶噘噘嘴:“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啊,爱生活才能保持好状态,你这个年纪可不能对小情小调兴味索然,时间长了越来越散漫……”
我已或多或少观测出她骨子里的小强势,不想与她作口舌之争,笑了一下回次卧去帮季朋翻整行李,衣服已被他一件件或挂或叠塞满了简易衣橱,剩下一堆鞋子摊在地上完全找不到地方处置。
季朋扯着嗓子对门外问:“哎,瑶,鞋搁哪儿啊?”
范瑶跑进来,嘴巴吃惊的团成个“哦”,瞪圆了眼咋咋呼呼的说:“哎呀,妈呀,津津,你开鞋店的啊?”
低头瞧了半天又说:“乖乖,还都是名牌,行哪,你之前那个主出手挺阔绰呀!快说他在哪儿,我找他去,你不跟他好我跟他好!”
我的不满再一次蓬勃待燃。
我的观点一向是直爽绝不等于口无遮拦。
季朋蹙眉:“废话多哎你,赶紧找地方啊,这么多鞋,往哪儿放?”
范瑶想了想,眼睛一亮脆声说:“这有何难?跟我来!”
我和季朋一人拎了几双鞋跟她出了房间,一出房间就是大门口,门边只有一个三层鞋柜,已经摆满了范瑶自己的鞋。
季朋玩笑说:“要不,我把你的鞋都扔出去吧,反正你也就认着两双穿。”
范瑶娇嗔的对季朋撇撇嘴,做了个鬼脸:“你敢!”然后在故弄玄虚的“等灯等灯!”中迅速拉开了破旧的双门冰箱。
我定睛一看,呆了。
可怜的冰箱啊,被范师姐改造成了杂物处理柜,雨伞、铁钉、针线盒、各种工具……但凡不美观却实用的小物品都被她装进盒子,整整齐齐码放在了冰箱里。她弯腰把盒子从下门挪至上门,腾出下半个空间。
她甩甩额前的头发问:“怎么着?管你放鞋够不够?”
季朋笑了:“真有你的,我服了。”
范瑶挤眉弄眼千娇百媚的问:“既然心服口服,怎么还不收了我去?”
我脸上一热,蹲身去理鞋。
季朋顿了顿说:“你就贫吧,我又不是法海,哪来的神钵收妖孽?”
范瑶大“呸!”一声扭头回主卧,嘴里说:“真没良心……”
季朋充耳不闻,拍拍我的肩膀说:“今天太晚了,理差不多就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话要问你。”
我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回房间穿戴好大衣围巾,就跟季朋出去。
主卧里静悄悄,季朋在出门的霎那对里面喊了一句:“瑶!我们出去啦!”也不等回应,就把门带上。
我到了楼下才说:“你这样不好吧?明知道人家喜欢你……”
他冷冷问:“怎么才叫好?像你对我这样?”
我说:“怎么又扯到我这里!我之前没想到,早知是这样,我才不来住呢!”
季朋说:“就你想得多,我师姐性格好着呢,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我刚来北京就认得她了,我们是铁哥们儿关系。”
我从心底里笑出来:“嘁!得了吧?你蒙我还是蒙自己?人家是女的,怎么跟你当哥们儿?还铁哥们儿呢!白痴都看得出她对你有意思,上次接电话我心里就有数了。”
“有数你怎么不问我?”
“我犯得着问吗?想说你早就说了,你就是那种什么都埋在心里的人,哪像我啊,敞亮通透,事无不可对人言。”
季朋笑:“看来你心情不错嘛,别狠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再贴要变金像奖了。”
日期:2012-10-11 16: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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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走一路闲扯很久,始终未入正题。
等上了过街天桥,我停住脚步,俯身看车水马龙,近光远光,繁星般斑驳闪烁。
季朋站在我身边,背靠天桥,侧脸凝视我。
他问:“怎么不走了?呆头呆脑看什么呢?”
我把目光投到很远很远的远方,那里好像有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说:“在天桥上看车望天的感觉真好,我在想,做人真是无趣,其实,有什么好争抢?有什么好计较?若此时狠狠心纵身一跃,就万事皆空了……”
他噗嗤一笑:“说得跟要出家一样……你少来,明知我是大老粗,说点人话行么?”
冷风阵阵往围巾里灌,我缩缩脖子说:“又到冬天啦,每到寒冬,就想起高三那场雪,下的老大……天冷地冻,心里头却一股子干劲,那时候真幼稚啊,以为考上了大学这辈子丰衣足食……说起来像很久以前,其实也没几年……人的成长太可怕了。”
季朋说:“我没觉得很久啊,天天晚上送你回家,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我拍拍季朋的肩膀说:“唉,北京这么大啊,北京这么好,只可惜,北京不属于我们。”
季朋笑了:“北京属于谁啊?就是国家主席,也不敢说北京是他的呀!”
我揉揉要冻僵的鼻子说:“行了,不扯淡了,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吧,问完回去困觉去。”
他沉默。
我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叹了口气。
我淡淡的说:“叹什么气啊?你不是从来就不看好我们吗?”
他又叹了口气:“那你难过吗?”
“废话!”
“这次为什么呀?”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跟你讲过嘛,他喜欢别人。”
季朋不解的说:“这事儿你早就知道啊……”
我说:“那时候没见着真人,还能骗骗自己……你别问那么细,我不想说了……过了今夜就是新年,谁都不许再提旧人!”
我压根儿没打算把于景行爱后娘的故事讲给他听。
此类狗屁倒灶的人间丑闻,就应该任它烂在肚子里。
少恶心一个是一个!
季朋仰着脑袋,身体后倾,双手支在栏杆上,不像在问我倒像问天:“孩子怎么办?你想过吗?”
天!
如果他不问,我差不多快忘记这莫须有的孩子了!
他转过脸来,我们四目相接,谁也没躲闪,顽固的对峙让我心里兵荒马乱。
坦白?
还是不坦白?
怎么坦白?
……
季朋追问:“说啊,怎么办?”
我把目光拽回来,重新投向轰鸣过往的车辆,腆着热辣辣的脸心虚的说:“这你就别管了。”
季朋说:“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说:“去什么医院哪……不去!”
“难不成你想生下来?”
“……”
季朋急了:“田津津,我知道依你的个性,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什么个性啊?”
“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吧?留着孩子,做单身母亲,鱼死网破,宁愿自己过不好,都要叫他一辈子不自在。”
我怔怔看着他发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若干年后,回想季朋当日在天桥上的精辟论断,仍会流汗。
对于自己的“鱼死网破”及“你死我活”,我远远没有季朋了解的深刻。如果当年我真有了孩子,会不会横下一条心攥紧和于景行之间的仅有的联脉,远走他方?
这绝对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谁能保证我不会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