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
第二天,他,就是那个记者来找我了。放学的时候他站在学校大门口。我忽然就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我跟着他沿着小路走到离我们学校很近的八一湖,我们在湖边坐下来。我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我记得后来我告诉他,昨天我来月经了。他的反应我到今天都记得。他抱住我的双肩,在我的脑门儿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祝贺你长大。以后你会越来越漂亮。不过你也要开始学会保护自己。”真的,到今天我都非常庆幸,我遇到了一个好人。我们俩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直到现在,我最难过的时候还是去找他。
那天我主动要求他吻我,他不肯。他说:“我是新闻记者、是党员,我有妻子和女儿,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这么做。而且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你会为以前的事情后悔。”后来我的经历多了一些,我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但是当时我有一种受伤的感觉。我觉得他也不喜欢我。
就跟要报复什么人似的,我有了第二个男朋友。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他的父母都在国外工作,家里只有他和他姐姐,他姐姐在上大学,住在学校里。我经常跟他回家。我们一起一边听音乐一边复习功课。女孩子大概都是从谈恋爱开始荒废学业的,我就是。
说到这里,齐眉突然停住了。一双圆眼睛凝视着我:“真的,你爱听吗?你听过的故事都比我的复杂。我从来没跟人说过我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初见面时,她的快乐深深地感染着我,此刻她的沉静和隐隐的感伤又牢牢地抓住我。我很想告诉她,我爱听,不仅是爱听,而且我在她的叙述当中渐渐走回我自己的寂寞的17岁,那些热衷于漂亮的贺卡、优美的诗句和纯贞的暗恋的日子,尽管我们的经历完全不同。
我们的学校不是一个人人都能考上大学的学校,我的成绩本来也不是特别好。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拼命读书,可成绩还是上不去。我妈特别着急,让我爸专门给我请了老师到家里来辅导,还是不行。我妈每天唉声叹气。我跟我爸说:“我不是上大学的材料。”我爸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他把这话告诉我妈,我妈就哭了,说:“以后怎么办呢?”我和我弟弟都是这么过来的,背负着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只不过我弟弟比我聪明、争气就是了。
那是我非常艰难的日子,心理压力特别大。偶尔我还会跟那个记者见面。有一次,还是在八一湖,我跟他说我真不想活了,我受不了我妈和我爸那种眼神,我不明白是不是我考不上大学就会要了我父母的命。他一直在安慰我,他说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们希望孩子比自己过得好,他们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来要求孩子,以为自己觉得好的孩子也会觉得好。他说:“没关系,不管上不上大学,只要你快乐就好,世界上的好人、开心的人不一定都是上过大学的。”当时我就想,他的女儿是多么幸福。
我真的没考上大学,我的男朋友也没考上。但是他不一样,他的父母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他可以去国外继续读书,高考之后那个假期,我总是跟他在一起。我很奇怪,我妈、我爸那么关注我的一切,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我在恋爱呢?可能是我隐瞒得太好了。
那年夏天特别热,假期快结束、他就要出国的时候,我和我的男朋友做了那种事。我当时很害怕、也很兴奋。我们都挺笨的,做了很长时间才做成。我流血了,很疼。但是其实就是在那时候,我仍然不知道这种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有多重要,我全都不知道。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没有人告诉我是什么、为什么、该怎么办。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过了女人一生的这道门。
那天下午,我的男朋友带着我上街。他挺有钱的。他给我买了一个八音盒。你肯定见过那种,一打开,就有两个小人抱着跳舞。
齐眉微笑着看我。我说,我也曾经有—个那样的八音盒,不过不是男朋友送的,是我自己买的,现在已经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她笑着点头。快乐在一瞬间印在她的娃娃脸上,又在一瞬间消退。
她的头低得更深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我发现我怀孕了。
她迅速地仰起脸来看我,又迅速地回复原来的姿势。
其实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是那个记者。我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呕吐起来。他问我怎么了,我说这些天经常这样。他沉默了好半天,才又问我月经正常不正常,我告诉他一直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