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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有两篇稿子赶在一起了:朋友出书,要我写一篇书评;我自己的一本书出版,需一篇后记应景。这对我都不是难事,我上午一篇,下午一篇,一天就完成交稿。自己还正得意呢,没想到第二天反馈信息都过来了,朋友婉转地问我:“你是不是没用心写?”后记呢,编辑则很不客气地回复:需大改!
我有些懵。把两篇稿子拿过来又看一遍,不知怎么改———我明明觉着还可以。这种感觉让我张皇:为什么我觉着还可以的东西都被否定了?是我的标准有问题吗?还是我写作的能力失去水准已很久而自己一直不知?
这种疑虑困扰着我,我开始用倒叙的方式往前回忆,我希望找到一个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文字开始只能悦己而无法悦人?
记得少女时代,只要给我一支笔、一张白纸,我就会愉悦半天,因为我可以在上面细细密密写满字,我至今还留着中学时代写的几本“小说”———蓝色的钢笔水,写在一本本软皮日记本上。内容无非是少男少女的那些小心思、小情怀。我最大的快乐是每写一章节,就有同学追着看,这成了我不停写下去的最大动力。17岁时,我的一篇日记式散文被上海的一家杂志刊登,编辑给我的用稿信上写道:“……情感流露真实,能很好地打动读者。”
后来在天津读大学时,我曾经给《天津日报》投过稿———想想也是醉了,我生生把一篇言情小说投给了天津的党报,估计编辑收到厚厚的一摞稿纸时都被我气笑了,不仅给我原封把稿件退了回来,还语重心长地附了一段话:“作品不适合本报发表。每个刊物都有自己的风格,作者在投稿前,应先了解一下刊物的风格,以便有的放矢。这样作品的入选率才会高。”从那时起,我开始意识到文章都有适合自己的读者群,必须找到适合它的舞台。
工作后的最初几年,包括《临沂日报》在内的多家报刊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和众多所谓的文艺女青年不断在上面写稿子,内容无非是闺中趣事、生活杂谈、风花雪月之类,末了,配上一段人生感悟。2002年,《临沂广播电视报》以“夏天”为主题邀请了当时被视为“五朵金花”的五个女子写稿,用整版刊登。这在临沂文坛上大概是一件独特、有趣的事,后来有多位男性作者参与进来,畅谈“女性文学现状”,引起很多人的热议,这种关注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鼓励,哪怕是反驳的声音,都是有意义的。
这之后多年,我写过很多种形式的文字,散文、口述实录体情感故事、民国人物录,并不拘泥于形式,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不论是故事还是人物,都是先打动了我,才下笔去写。后来连合作多年的杂志编辑都说,要我写一个人物,必须是我喜欢的,我才能写得好看。
作者写文章当然希望既“悦己”又“悦人”,但是二者不能兼而有之却是常有的事。很多成名于网络的作家,比如六六,当年她写《双面胶》时是在网上发帖,每天更新一段。最初她对人物基调和故事的走向有自己的设计,但是后来为了迎合跟帖者的口味,小说逐渐偏离了她原本的意图。可能也正因此,虽然这部小说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却非她最满意的,反而后期的作品更让她有成就感。
“悦己”是每个作者创作的动力,但是结果能否“悦人”,单凭自己的主观愿望是不能决定的。1979年,59岁的张爱玲推出新作《相见欢》,她大概未料到,其时隔多年的再度“出山”,并未赢得多少好评,香港作家亦舒就直言不讳地对张爱玲的这部新作表达了强烈的失望:“今夜读《皇冠》杂志的《相见欢》,更觉爱玲女士不应复出……整篇小说约两万字,都是中年妇女的对白,一点故事性都没有,小说总得有个骨干,不比散文,一开始琐碎到底,很难读完两万字……”以张爱玲的个性,这样指名道姓的指责她当然不认可,而且一定在心里“呸”了无数遍。她居高临下地回应道:“中国的小说观,我觉得都坏在百廿回《红楼梦》太普及……”瞧瞧这一竿子打的,已不单只针对亦舒了。亦舒失望原可理解,彼时她刚出道,正被外界评为“年轻的张爱玲”,对张爱玲难免因爱生怨,甚至说:“我始终不明白张爱玲何以再动笔,心中极不是滋味,也是上了年纪的人,究竟是为什么?我只觉得这么一来,仿佛她以前那些故事也都对了白开水,已经失去味道,十分悲怆失措。世界原属于早上七八点的太阳,这是不变的定律。”亦舒想不到的是,多年后的今天,当她自己也步入老年,居然遇到了同张爱玲当年同样的事:面对外界的批评一律不回应。若论起自负来,比张爱玲更为过。这似乎说明了一个道理,文学家并非愈老愈明白,除了智慧和生活经验,天赋和灵性还是很重要的,很可惜的是,这两者皆有保质期,绝非终生拥有。所以,一个作者坚持自我是好事,但是如果到了固执己见完全不能容人的地步,其艺术生命怕也到头了。
有了上述例证,我意识到我的只求“悦己”而不“悦人”,或者反之,都是一种偏激,虽然不可能篇篇文章做到皆大欢喜,起码可以寻求一种平衡:坚持自我却不孤芳自赏。其实不仅文学写作如此,做人也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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