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任凭群臣说得口干舌燥,朱厚照充耳不闻。
羊毛出在羊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的了断,最后还是由朱厚照、马昂自行促成。数月之后,朱厚照驾幸他亲自赏赐给马昂的太平仓府邸宴饮。其实他是有备而来。马昂有一杜姓小妾,姿色不俗,亦不知哪个善嚼舌头的曾对朱厚照提起———故此之来也,喝酒是虚,要人是实。“饮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辞,上怒起。”{98}朱厚照一怒之下,摆驾回宫了。这绝对是马昂的不是,亲妹子都拱手献上了,区区一个“二奶”反倒舍不得?而且你现今居住、接驾之处,亦拜人家正德所赐,你竟在这里驳回人家一点小小的要求,太不给皇上面子了嘛!据说这件事后,马氏便即“宠衰”。《明史》则多叙了两笔,道那马昂一时小气,旋又悟出大事不妙,“复结太监张忠进其妾杜氏”,朱厚照美人儿到手,意气稍舒,“昂喜过望,又进美女四人谢恩”{99}。才暂时将事情摆平。不过,他终究拂逆了圣心,这疙瘩是不可能解开的。慢慢地,朱厚照对马姬淡了下去。
其实,就算马昂一路谨慎,不去惹恼皇上,马姬“宠衰”也是迟早的事。以朱厚照那浪蜂荡蝶的性情,不可能对某一个女人维持持久的兴趣。从他的恋爱史来看,马姬居然吸引他达数月之久,已为翘楚。大部分时间,朱厚照走马灯似的追求着女人。马姬之后,朱厚照在绥德视察工作期间,“幸总兵官戴钦第,纳其女,还”{100}。这位戴将军之女,更加可怜,史书上留此一笔,然后下落不明。朱厚照在倚江彬为其心腹之后,由后者引导,开始大肆出游,足迹遍及塞内江南,所到之处,头等大事便是搜罗女人,弄得各地鸡犬不宁,内中故事稍后再叙。
这里单讲一个姓刘的女人。北京以北至西北,沿长城一线,是明代抵御蒙古人的正面防线,称“塞下”。正德在其统治的中晚期,多次由这条线“北狩”,打的旗号是视边,实际则是以找乐为主。当时说塞下有“三绝”:宣府教场、蔚州城墙、大同婆娘。{101}“三绝”中,令朱厚照最为心仪者,自然是最后一绝。正德十三年他由大同出发,然后榆林,然后西安,然后偏头关,然后太原,一路上“掠良家女数十车,日载以随”,到了太原,又“大征女乐”{102}———也就是官妓。“偶于众妓中,遥见色姣而善讴者。援取之,询其籍,本乐户刘良之女、晋府乐工杨腾之妻也。赐之与饮,试其技,大悦……遂载以归。”{103}也有记为此女名叫“刘良女”,《明史》则只简称“刘氏”。另外,朱厚照与之相遇的地点,有稗史说是在大同,而非太原。但不管她叫什么,朱厚照又是在哪里把她找到,总之,有个妓女在朱厚照生命的最后一两年间大放异彩,这件事情本身是确实的。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笔者对此一直很是好奇。史家只是把她视为朱厚照诸多女嬖中的一个,除了告诉我们她非常受宠,对其本人情况则不屑于多费笔墨。而且,想当然地以为这不过是朱厚照享乐主义色情生涯的又一次简单重复而已———“试其技,大悦”———无他,唯技熟耳。但细读故事,从字里行间却品得出朱厚照之于此女,态度大迥异乎过往的异性,包括那个曾令朱厚照交织着复杂情感的马姬。
《武宗实录》记述说,刘氏进入豹房后,朱厚照对她的依赖程度,达“饮食起居,必与偕”的地步。“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可见这妇人独具一种罕见之力,不仅令朱厚照在生活中须臾缺她不得,更从一贯的喜怒无常而忽然变得温驯豁达,甚至有些可爱。刘氏则赖此在豹房建立了很高威信,“江彬诸近幸,皆母呼之,曰‘刘娘’云”{104}。这与先前马姬得宠,兄弟被“大珰皆呼为舅”似不完全相同,趋炎附势之外,好像还多了一层敬惧。盖因朱厚照对刘氏,确非徒以玩物视之,实际上倒与她夫妻相待,甚至公开给她这种名分。正德十四年,朱厚照南巡,携刘氏同往。所到之处,凡遇名刹古寺,好佛的朱厚照必然造访,访问时,朱厚照都要“赐幡幢”,就像普通香客一定要烧香许愿一样;而“凡寺观钦赐幡幢,皆书‘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后军都督府镇国公朱寿,同夫人刘氏’,并列名于上”{105}。前已提到,“朱寿”及其一串头衔,乃朱厚照欲避免皇帝身份的烦扰而使的“金蝉脱壳”之计,为自己虚拟的名讳与官职。现在,当着众人,他等于明白无误地宣布,在“朱寿”名义下,自己的妻子乃是这歌伎出身的刘氏,而非在紫禁城坐守空房的那三位尊贵后妃。
{92}《武宗外纪》。
{93}《武宗实录》,卷二十四。
{94}《武宗实录》,卷一百一十七。
{95}《武宗实录》,卷一百二十一。
{96}《明史》,列传第七十二。
{97}《罪惟录》,帝纪卷十一。
{98}《武宗外纪》。
{99}{100}《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五。
{101}宋起凤:《稗说》,卷一。
{102}《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五。
{103}《武宗外纪》。
{104}《武宗实录》,卷一百六十九。
{105}《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