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这么多幸运很少有的”
问:杨院士曾说自己一辈子非常幸运,人生每个转折都占了很大便宜,这话怎么讲?
杨振宁:一个人到了我的年纪,不可能不想到一生的经历(翁伸手轻轻拿掉杨脸上的一根头发)。我在安徽合肥出生,当时的合肥,像还在19世纪、甚至18世纪的状态,没有电,没有马路,大的公共汽车因城门太小进不来。直到父亲在我六岁时回国,到厦门大学当教授,把我和母亲接去,我才从19世纪跨进20世纪,第一次看见抽水马桶、罐头水果,也第一次吃到香蕉和菠萝。
到美国时我二十二岁,“二战”刚结束,这以后五六十年来,全世界人类生产力大幅增长。这与我个人一生命运有很密切的关系。我在美国当研究生时,正好物理学有新的一支刚发展,就是高能物理和粒子物理。一个年轻人能和一个开始蓬勃发展的领域结合在一起是最幸运的,那景况像是“遍地黄金”。那也是美国学术研究大发展的时候,各校、各研究所都在扩充,机会非常多。所以我从没找过工作,都是职业来找我,这当然非常幸运。
在个人生活方面,我跟杜致礼结婚五十多年,现在又跟翁帆结婚,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自己看起来,都是很幸运的。
而这么多幸运结合在一起是很少有的。
翁帆:我想我没他那么幸运,这是肯定的。不过我也觉得,我一切都还不坏,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
问:你对自己的学术成就,总评是什么?有遗憾之处吗?
杨振宁:科学前沿的研究工作,我想可以比喻为冲锋陷阵。年纪大的人冲锋陷阵的本领不能和年轻人相比,这点和文学完全不一样。比如我的老朋友何炳棣(历史学家),比我大三四岁吧,著作和研究还是在前沿做得很好。我现在基本上渐渐从最前沿退下来,改走到物理学发展的历史,注意的是过去一两百年学术上发展的总趋势。我到各地去演讲,讲题都与这有关。这些年关于这方面,我写了不少文章,现在翁帆帮我整理文章,翻译成中文,打算出一本《杨振宁选集》。1985年我出过一本英文的Selected Papers(《论文精选》),现在等于出续集,但用中文出版。
问:杨院士曾说大陆应多几个比尔·盖茨,不必多几个诺贝尔奖得主,意思是……
杨振宁:这是有媒体断章取义,我的意思是中国更需要的是比尔·盖茨那样的企业家,或能发明任天堂的企业,创新的同时也带来很多经济效益。得诺贝尔奖当然好,问题是哪个更重要。
问:你对21世纪的中国有很大的期许?
杨振宁:对,我想这是人类史无前例的发展吧。一个这么古老的文化、这么多的人口,从一百多年前濒于灭亡的状态走到今天,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重大的事情,对21世纪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我常常想,我这点也很幸运,到了八十多岁的年纪,还能看到我所关怀的一个文化传统处在崛起的状态。
有位印度裔诺贝尔奖得主(Naipaul)也七八十岁了,他对印度文化前途的关怀就像我对中国文化的前途一样,可是他没有我这么乐观。另一个几年前过世的大学者萨义德,关心伊斯兰文化的发展,但对它的文化前途同样没有我乐观。我想,大家都看得出来,这20年来中国的经济情形、国际影响都提升得很快,这有长远的历史道理,这道理还会继续下去。
问:那你对台湾的未来一样乐观吗?
杨振宁:我对台湾的发展也采取乐观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