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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问起了钱老的病情，当时钱钟书住院已经两年半了，杨绛说，经检查，钱老的心肺肾等都正常，只是感到坐起来不舒服，所以每天都躺在床上。吃饭要鼻饲，家里会做一些鱼泥、肉泥为他增强营养。钱老开始住院时，杨绛很不放心，自己护理了两个月后终因体力不支作罢，所幸现在的护理员照顾得很好，除了帮助钱老吃饭，还经常帮钱老翻身，以免长期卧床长褥疮。钱老有一段时间天天发烧，后来杨绛考虑是不是床和地毯的问题呢？于是她建议医院撤掉地毯，并且换了床，结果烧就退了。连医生都问什么时候退的烧？杨绛不无玩笑地说，就是从换床的那天起。

　　坐在简朴的沙发上，那天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还有杨绛的家庭布置，当时正是国人大兴豪华装修风之时，但杨绛家仍然保持着原生态：水泥地面，旧沙发，旧写字台。他们就是在这样朴素的环境里为读者提供着丰富的精神食粮。

　　2001年，中国文联要编辑出版第一批《中国文联荣誉委员》画册。我同杨绛电话联系，向她介绍了出书的一些情况，问给她寄去的通知收到没有，希望她能够尽快提供钱先生的艺术简历和照片，没想到，杨绛在电话里和我谈了大约20分钟，态度十分恳切：

　　“中国文联授予钱钟书荣誉委员，我收下证书和金牌后，到医院去看他讲起这件事，他不响。而把荣誉委员的金牌拿给他看时，他把眼睛闭上了。我觉得对不住他，没有替他拒绝。钱钟书一辈子没有接受过荣誉，法国总统曾授予他‘骑士’奖章，表彰他对法国文学的贡献。当时这个奖是在法国驻华大使馆颁发的，钱钟书对颁奖者说，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贡献，我从来不接受荣誉。法国方面很尊重他的意愿，说他太谦虚了。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请他去讲学，还要给他荣誉称号，他也没有接受。关于中国文联荣誉委员，他要拒绝是容易的，但我当时也拒绝了不好办，现在我要照着他的意思做，希望你能了解我为难的地方。现在把他的照片再找出来，是违反了他的意志。我现在把金牌和证书都保护得好好的，假如要退，我可以退给你们。现在他人都去了，我不能再把他的照片展览出来。钱钟书曾对我说，我死了，不要开追悼会。我说，在我来讲没有什么问题，但由不得你。但我替他做到了。他是唯一的死后没有开追悼会的人。”

　　听到这里，我仍心有不甘，恳切地说：钱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大作家、学者，他的许多著作和译著在国内外都有很大影响，能把他的一些史料留给后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杨先生仍不为所动，说中国现代文学馆要保存钱钟书的著作，他说，我不进现代文学馆。

　　那天的工作没有做通。过了些天，杨绛先生写了一封信：

　　柳秀文女士：此信请转呈高占祥陈晓光等文联领导同志钧鉴：

　　您各位好！

　　1996年12月，钱钟书曾由中国文联主席团决定聘为中国文联荣誉委员，并颁发景泰蓝盒装金质证章一枚。当时钱钟书病重住医院，证章由我代领携往医院，向钱钟书一一交代。钱钟书神识甚清，他听我讲了，一言不发，只将双目一闭，表示拒绝。我知道他生平是从不接受国内外任何荣誉勋章、奖章、荣誉学位等。他是个狷介谨厚的书生，白受之有愧的荣誉，他一概辞谢不受，文联的荣誉证章，我当时不能不收下来转交，以后却又无法退还，多年来我心上很不安。

　　最近得通知，说要将文联荣誉委员照片制成纪念册，嘱我提供钱钟书10寸照片，我为此十分为难，钱钟书嘱咐我的后事，我都尽力而为，不能因为他已作古人，就违反他的心意。所以我不能为文联荣誉委员提供照片。希望领导同志能予谅解。钱钟书名下的荣誉证章等珍贵物品，该如何处置，我听候领导同志的指示。

　　专复，并致敬礼！

　　钱钟书遗孀杨绛谨上

　　二○○一年三月十九日

　　怎么办？当然不能违背逝者的意愿，向领导汇报后，那本《中国文联荣誉委员》画册上当真没有钱钟书。

　　对于钱钟书杨绛处事的这种过于洁净和与世无争乃至人际交往的疏离感，有些人颇有微词。但我以为，相比一些品质低下，学问疏浅，惯于拉大旗做虎皮的人，人们尊重的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