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昂
朱屺瞻(图片提供:浙江美术馆)
拍摄中不寻常的故事
在正式拍摄前,蔡斯民精心做了准备工作。他先通过众多收藏家及本身的藏画去认识拍摄的对象,不但深入研究其作品,还阅读有关的资料。他相信“图画是画家内心世界的写照”,因此深入分析与研究图画,以便更了解画家的真性情。”为进一步认识大师,蔡先生也同大师的朋友及学生交谈,向他们多方打听大师的性格与兴趣,或特别癖好,以为拍摄所需。蔡先生每次来大陆工作三五天至七八天,其工作效率使人有月逾跨年之感,常常是早上到达一地,拍完,中午乘火车又赶赴他地。1987年,蔡先生得知关山月、黎雄才两位岭南大师正作画于北京民族饭店,时,立刻从新加坡飞来北京拍摄,但关先生次日清晨已买好机票离京赴穗。在时间紧迫之中,蔡先生立即联系到人民大会堂,拍下《梅图》这张作品。
谢稚柳是画家,更是著名鉴定家,蔡先生主要想表现他在鉴定方面的活动,当时全国书画鉴定组正在杭州工作,谢老特别安排一部车,从上海载蔡先生过去,地点是一个库房,很保密,许多地方博物院和文物商店的东西都集中在那里,谢稚柳,启功,杨仁恺,刘九庵都在,还有几位研究生负责记录,一件件作品展在桌上,他们看了,分别发表意见,有些意见一致,有些不一致,都如实记录下来,蔡先生在现场拍了他们鉴定时的照片,这应该是书画鉴定组在工作时由海外摄影家拍摄的唯一作品。
蔡先生平易、和蔼、热情,工作起来永远精力充沛,热情饱满,兴致勃勃,从不拖沓。为了能适应拍摄条件发生变化,常常是准备两三套方案。所以能做到胸有成竹、当机立断。蔡先生从可染的人物水墨画《笑和尚》中获得启示,画上题字有“放下布袋,何等自在……”经过反复构思,李可染在“师牛堂”横匾下畅怀大笑这副经典作品最终而成。在谈话中听闻李可染喜欢音乐,年轻时曾拉得一把好胡琴,李笑称“如果他不是当画家,他会是一位二胡演奏家”,蔡先生希望留真,于是李可染夫人郑佩珠先生翻箱倒柜地寻找当年的胡琴,终于完成了拍摄李可染拉胡琴的珍贵照片。李可染为人讲话都很小心,但却很放心让蔡先生随他身边拍照,并和他一起到北戴河,陪他晨运,打太极这组照片是李可染为了成全蔡先生的拍摄要求,在北戴河特地打了两次才完成。李可染作画时不喜欢有人干扰,有时连家人也不准进他的画室,他却让我站在画台上,拍他作画,从开始的第一笔到完成,拍下他画牛的完整记录。
蔡先生为营造最切合人物身份的完美情境,总是卯足全力,费尽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构思布局,以细微事物突显人物特质。得知唐云先生饮酒海量,喜吃螃蟹,蔡先生想拍一张唐先生饮酒的奇思佳作。事前,他托宾馆服务员买了一百元大螃蟹。唐先生一见螃蟹,灵感勃发,顺手画了一副螃蟹、酒罐和秋菊,并吟诗一首曰:“蟹初肥、花正好、酒埇空、人醉倒”。唐先生举杯畅饮,三杯下怀后,蔡先生才启动快门,捕捉到了传神之作。
宋元书画大藏家王己千当时在纽约,于是蔡先生两次专程飞到纽约看他,看他的收藏,在得到纽约现代美术馆特别允准后,蔡先生拍摄了王己千身穿中国传统衣衫,站在毕加索巨型雕塑前,手持现代美术馆书册,表现一位传统中国老艺术家身处西方现代艺术世界的对比。
朱屺瞻先生在14位名家中年事最高,但为人十分和气,说话也很小声,整天笑嘻嘻,喜欢花草的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亲自到窗口为菖蒲浇水,得知朱老喜欢听苏州评弹,蔡先生特别请了一男一女到他家为他表演,朱老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极为难得的是蔡先生捕捉到朱老一张默默沉思,没有笑容的照片,特别有意思。朱老准备在百岁时展出四副巨构《梅兰秋菊》,于是蔡先生特别租了静安宾馆一间大套间,并用汽车运来多盆菖蒲,画全铺在地上,让他站在一端,背光,拍下一张对比强烈的照片,他很高兴,说画完后这是第一次可以看见自己作品的全貌。
与朱屺瞻刚好相反,陆俨少几乎从来不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蔡先生也是在等了好久之后,才拍到他唯一开心微笑的照片。通过沈柔坚和他的学生,蔡先生在杭州找到陆老,陆老讲话很小声,很柔,秀气,吃饭很简单,清茶淡饭,很喜欢读书,一有时间就阅读。有一次蔡先生看见他橱柜里摆了几颗石头,也没什么特别,陆老却说这是他当年逃难时,在四川嘉陵江河畔拾起的,半个世纪坎坷流离,被轰炸,被抄家,可这七枚石子始终收藏在陆老身边。有一张照片表现陆老欣赏钟爱的七块石头,是老人在向蔡先生一一介绍:有的像竹林、有的像山峦、有的像古人……沉醉在回忆中,显露出那深深怀旧情绪被蔡先生捕捉入镜头。有一次陆俨少刚好到北京,蔡先生带了陆老去拜访李可染,并拍摄他们对话,这应该是“南陆北李”两位山水大师唯一的对话照片,也是两人唯一的艺术长谈,他们畅谈笔墨问题,谈得很精彩。
在拍摄叶浅予时,蔡先生特别通过戴爱莲,请了四位东方歌舞团员,全作飞天装扮,上门去见他,他又惊又喜,现场画舞蹈素描,让蔡先生捕捉了他真情流露的许多好镜头。后来有一次到北京,他住的四合院要被拆,他灰心得宣布要封笔,蔡先生透过笔架拍他灰心的心情,那种眼神,令人难忘。
蔡先生工作粗重有细,丝丝入扣,为了拍摄吴作人先生画金鱼,他对金鱼、鱼缸、水草、石头做了极其具体精道的挑选。甚至对鱼形鱼类的选择也不放过。时任美协主席的吴作人很敏感,多次交往后,吴老才放心让蔡先生拍摄,他还特别拉了萧淑芳进来,蔡先生拍他在萧画上题字,表现两人的恩爱。得知吴老最重要的油画作品《齐白石画像》已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吴老自己也没有照片,于是蔡先生通过刘开渠特别安排,从特藏库房里把这幅画拿出来,才留下了吴老和这幅得意之作对望的难得合照。
蔡先生与刘海粟先生的友谊是在新加坡建立的。当时刘抗为刘海粟特别安排了一次人体写生,两人都是中国人体写生教育的先驱,当年曾有不少争议,如今都已经年逾古稀,刘海粟也已经数十年没画过人体,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活动,蔡先生在现场拍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幕。后来听闻刘老九十三岁高龄要十上黄山写生。蔡先生立即赶赴黄山,攀登在崎岖的山路上,在新闻界的层层包围中抢拍了一些珍贵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