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东晋诗人谢灵运《登池上楼》一诗,毛泽东曾批注说:“通篇矛盾。‘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见矛盾所在。”“此人一辈子矛盾着。想做大官而不能,‘进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个矛盾之中。晚节造反,矛盾达于极点。”对此类志大才疏的文人,毛泽东多少有些不屑之意。对历史上一些文人只会空谈,毛泽东也多有批评之词。清代文人姚鼐《古文辞类纂》中所载的苏明允《谏论》中以“跳越渊谷”来比喻向君王进谏,并认为如采取种种方法或诱使、或逼迫“勇者”、“勇怯半者”、“怯者”都能“极言规失”,国家就能兴旺。毛泽东批道:“看何等渊谷。若大河深溪,虽有勇者,如不善水,无由跳越。此等皆书生欺人之谈。”
毛泽东对历代农民起义一直抱有极大同情。他在读《三国志集解》之《魏书·张鲁传》时,曾写下长篇批语,指出这些农民革命战争“其性质当然与现在马克思主义革命运动根本不相同”,但“其相同的一点,就是极端贫苦农民广大阶层梦想平等、自由,摆脱贫困,丰衣足食”。《明史本末纪事·平河北道》中讲到刘六、刘七、赵风子等盗侠之士聚众起事,后被官军剿灭,这几个首领也被官军追杀而死。毛泽东对此批道:“吾疑赵风子、刘七远走,并未死也。‘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倚栏杆看落晖’,得毋像黄巢吗?”历代农民起义失败后,都出现过关于其首领未死,而是隐名埋姓远遁他乡的传说,黄巢和后来的李自成都是如此。这些传言,大都是老百姓出于同情而希望他们不死的善良愿望的反映。从毛泽东的这几句批语中,也可见他对农民起义者的深切同情。
毛泽东读史,真是做到了“思接千载,心游万仞”,“心驰神往”于古今。而且他常常是带着或赞扬或批评、或喜爱或斥责等不同的情感来品评历史上的不同人物的。带着鲜明的感情读史、写读史批语,也可以说是毛泽东读史的又一个特点。比如,他读《张鲁传》的批语,是先写了一大段,依然心潮澎湃,难以平静,三天后又写下一大段,最后这篇批语竟长达1200字。在对王勃的批注中,他阐发了一大段议论,最后说:“由王勃在南昌时年龄的争论,想及一大堆,实在是想把这一大堆吐出来。1958年党大会上我曾吐了一次,现在又想吐,将来还要吐。……”这些激情迸发的批语,是体现毛泽东用“情”读史的典型例子。
读毛泽东文史古籍批语,仿佛跟随他的心路畅游历史,处处皆有景、有情、有趣、有思。他那既见解高明又情感丰富的独特个性,在这些批语中展露无遗。众所周知,毛泽东从史书中撷取历史智慧,往往如遇道旁野花,随手摘取,毫不费力,而从他的读史批语中透露出来的感悟历史、认识世界的才智与能量,仿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这些都是值得我们今人和后人们研究与学习的。
〔作者李琦,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编审〕
毛泽东爱读史,而且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读《二十四史》、古诗词等文史古籍的批注、评论。这些读史批语,一个个都使人印象深刻。注重品评历史人物,是毛泽东读史的一个鲜明特点。毫无疑义,作为大政治家的毛泽东决不是为读史而读史,而是以史为鉴,吸取和运用历史中的经验、教训、智慧和各种启示,来为解决中国革命和建设中的现实问题服务,也就是毛泽东常说的古为今用。这也是毛泽东一生酷爱读史的志趣和目的所在。而他的读史品人,就具体生动地体现了这种志趣和目的。
1969年6月3日,毛泽东在武昌读《南史·陈庆之传》时,写下一条令人浮想联翩的批语:“再读此传,为之神往。”陈庆之是一员名将,但其事迹在历史上并不算十分突出,毛泽东之“神往”主要是读书勾起了自身的记忆,从而心情激动。有一位研究者对此曾写道:“1969年,毛泽东已是76岁的老人,远离战争年代也已20多年,万籁俱静,深夜读史,此时此景,他自己的经历,为陈庆之的事迹所引发,从而心驰‘神往’。”历史上那些灿若星辰的杰出人物,大都是毛泽东注意研究并为之“神往”的对象。 毛泽东尤其着重研究和喜欢的历史人物,是那些具有卓越才华、能做大事、有大气魄以及年轻有为、富有活力的人,而讨厌那些暮气沉沉、思想僵化以及为人做事气量狭小的人。他还特别同情和欣赏那些出身卑微、贫贱和处于弱势境况而又能奋发向上,努力去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们。
比如,毛泽东对曹操的才华和胆识就很欣赏,认为他在中国历史的发展中是有贡献的,故曾倡导为其翻案。他对《三国志集解·魏书》中关于曹操“奸雄欺人之语”、“言不由衷”、“志骄气盈,言大而夸”的注文批注说:“此篇注文,贴了魏武不少大字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愤愤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南史·韦睿传》中,韦睿曾说“为将当有怯时”,并在作战中运用成功。毛泽东批注说:“此曹操语。夏侯渊不听曹公此语,故致军败身歼。”曹操此语出自《三国志·魏书·夏侯渊传》:“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这也说明毛泽东对曹操的言行、事迹是相当熟悉的。他对曹操的批语,还有“杀降不祥,孟德所不为也”、“做土皇帝,孟德不为”等等。对曹操的诗文,毛泽东也是赞叹不已,反复诵读,曾对子女说:“曹操的文章诗词,极为本色,直抒胸臆,豁达通脱,应当学习。”曹操《龟虽寿》一诗中的“盈缩之期,不独在天。养怡之福,可以永年”,毛泽东曾多次引用过。他在《浪淘沙·北戴河》一词中写下的“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的名句,也体现了他对曹操的雄才大略和文采飞扬的钦羡。毛泽东也很欣赏唐太宗、朱元璋的军事才能,曾写下这样一条批语:“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则朱元璋耳。”
而对于宋太祖、宋太宗,毛泽东则不以为然,且多有批评之语。他在读《宋史》时,看到枢密直学士冯瓒、绫锦副使李美、殿中侍御史李楫,被宰相赵普陷害论死,后流放沙门岛时,批注道:“说不杀士大夫,伪也。”这是批评宋太祖赵匡胤的。对宋太宗在与契丹人的战争中屡战屡败,毛泽东批注道:“此人不知兵,非契丹敌手。尔后屡败,契丹均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办法,宋人终不省。”对《宋史》中关于宋太祖死亡的“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的记述,毛泽东也批注道:“不书病,年五十”,表明他注意到了文献中关于“斧声烛影”的隐秘之迹。而《宋史·太宗本纪》却照例对宋太宗赵匡义“赞曰:帝沉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毛泽东为此批曰“但无能”。该书还为赵匡义辩解说,他曾“欲自焚以答天谴,欲尽除天下之赋以纾民力”,所以天下老百姓都接踵而至,请其“登禅”即位。“故帝之功德,炳焕史牒,号称贤君。若夫太祖之崩不逾年而改元,涪陵县公之贬死,武功王之自杀,宋后之不成丧,则后世不能无议论焉。”意思是说宋太宗本是贤君,但这几件小事做得不够圆满,所以后世才有所议论。毛泽东对这种辩解毫不客气地批道:“不择手段,急于登台。”这八个字表明,毛泽东对宋太宗这种所作所为是鄙视的。《宋史纪事本末》有一段讲到宋太宗诏立太子后,庙见回宫途中,百姓皆簇拥雀跃,欢呼“少年天子”,宋太宗听了很不高兴,召宰相寇准说:“人心遽属太子,欲置我何地?”寇准向他道贺说:“此社稷之福也。”他才有所“醒悟”而转怒为“喜”,请寇准喝酒,“极醉而罢”。读到此处,毛泽东批道:“赵匡义小人之言。”对赵匡义的心胸狭窄、小家子气表示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