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民
一、 艺术当随时代
在任何一个时代,艺术家只有以人性为本,感悟社会,针砭社会,超越生活,不随波逐流,不为稻粱谋,以艺术家的纯真,以独立的思考和视角,才能创作出浓缩时代精神的好作品。我不反对颂圣文化,他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但不喜欢太过功利的艳俗和跟风摹习之作,追求市场,千人一面,没有思想,其作品很难触发人类精神上的共鸣和震撼。因为不是艺术家无所顾忌的率性表达,这样的作品只能是一时一世之彩,瞬即烟消云散。
我在两千年代之初创作的一批作品,为当代社会景象、世情的写照。人性得到尽情释放,无遮无掩,享受生活,挥霍明天,“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天朝上下养红颜,好一个“废都”的新时代。作品是我直觉的喷涌,情不自禁,因情而抒,画以载道,画以寄情。
一个艺术家能够独立认知,用作品完全自由地表达自己的精神世界,这是艺术家之幸,也是社会开明的象征。五十年代傅抱石和关山月两位大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的画作,如果他们当时能有一个轻松自由的人文环境,就不会是画面上只有一个太阳和一片僵硬的馒头山,而可能是大师留给后代的传世精品。
二、我的灵魂何处安放
当今中国处在信息时代,是中华民族五千年以来,人性裸露曝光最为彻底的时代。互联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时时刻刻窥视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它满足了人性中的窥探癖,大众的隐私无处躲藏。加之网站为谋利蓄意制造头条,新生代以自恋为美,肆意曝光自己的行为影像盼人围观、起哄,使得网络世界更加沸腾。线上虚拟社会与变革中的现实世界遥相呼应,搅动着每个人的神经不得安宁,人们回到家了,心却不能静下来。
“五四运动”和八十年代以来的两次政治启蒙,再加上期间的文革浩劫,灭众神,毁宗庙,致使至尊皆无,唯有孔方。实用主义为旗,利己主义乘风,贫富差距加大,世情光怪陆离。社会发展到今天,走向互害,人性趋于兽性。街头去扶一个跌倒老人担心被讹,拍照留证再去行动,助人义举,本应收获快乐和颂扬,却变成内心的纠结与挣扎。世人心中无所敬畏,私欲无限放大,上至政治精英,下至布衣百姓,道不明、理不清、不理解、不笃定。公知骂人,公知欺人,公权愚人,公权骗人,百姓心中诚惶诚恐。
物质丰富,放心的东西少;人心趋利,信义祖训皆抛。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良俗跌到深渊,华夏大陆早已跨入一个社会堕落、文化乏善、信仰尽失、闭塞良知的无畏时代。大众安全感缺失,集体躁动,群体焦虑,灵魂个体难寻安静。
三、向传统经典叩拜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灿若星河,中国画更是独秀于世界艺术之林,是世界文化艺术宝库中的明珠。
在中国传统的画作中,受传统禅宗文化之影响,荒寒境界最为推崇,不仅被视为中国画的基本特点之一,而且也被当作中国画的最高境界,且代代经典传颂,其影响力波及日本、韩国及周边亚洲国家。从唐代的画家王维、张璪到宋代的画家李成、范宽、郭熙等无不爱做寒林,秋日疏木、冬日枯槎,早春寒芽;画面萧疏、宁静、空灵、悠远,悬浮着一种幽冷的气息,淡淡的情愁,营造出一种尘世之外的天国心境,在中国古代,这是文人画审美趣味的集中体现。李可染大师讲,中国画创新要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自然,即师古人,又师造化。向传统学什么呢?皴法勾勒是小技,重在古人的心态、心境、创作意境,为什么这样画才是最重要的,即“师其迹不若师其心”。
为什么历代文人推崇荒寒景象呢?是因为在华夏先哲圣贤的思想沐浴下,人们在此找到了自己慰藉精神的生命家园,荒寒画境是画家精心构筑的“生命蚁冢”,是安顿自己寂寞灵魂的温棚,是心梦中向往的世外桃源、天堂圣境。人类社会群居是为了抱团取暖,共御自然,种群繁衍,基本需求满足后,排他是人性使然。只有独处、孤独,才能获得灵魂的自由。因为是同类就存在着竞争,每个人都臆想着在他人之上。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万事如意”呢?谁又能保证每天都是积极的人生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个体相互对立,排他、自私,古往今来皆然。人性常与现实隔离,与现实撕裂,古人今人相同。入世“人在江湖不由己”,只能扭曲自己,萎缩自己,牺牲自我,获得他人认同。心累、心乱、心烦,清净难享,时时渴望灵魂出世安歇,寻求把灵魂安放在自己的冥想之地,虚拟之场,让灵魂在这里陶醉,让精神在这里任性,以期享受生命的清幽,以期任我自在风流。耳爱佳音入,目悦赏美图,他们渴望自己是画中人:我在松下独品香茗,我在亭中摇扇独享清欢,我乘小舟荡向天际。让灵魂在李成《寒鸦平野图》中歇息,让灵魂在范宽的《雪景寒林图》中安享。时空穿越,今古相同,时代虽变,人性相通。
元代画家倪云林更是把荒寒意境推向星外之台。倪云林坦言:“吾作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抒胸中之逸气耳。”倪大师的逸气是什么?不就是被外族所侵造成的心理创伤么?社会的挤压让其灵魂无处安放。孤傲向天,卓尔不群的他,放飞孤独,吟唱孤独,沉醉孤独,享受孤独,让心灵在无涯无际的荒寒寂寞里放逐,在太古般的永恒与安静中徜徉。孤独成为自由的欢歌。其代表着古人主观上宇宙化的山水,没有人迹,没有鸟鸣,没有水流,没有风声,这是静静的、无形的时空凝固,在这个一尘不染的空净世界里安放一个伟大的自我,美哉!在这崇高的天界中,其豪迈无比,吸银河之气,与神灵共饮,是何等的潇洒与放纵。元人倪云林被后人顶礼膜拜,高山仰止,影响至今。
四、营造当代孤独妙境
世相越纷繁,人越向往简单,社会越庸俗,人越向往孤独。我的作品尝试着助人走向自我的道场,是享受孤独的序幕,是“最宜入想”之境,是静养心灵的温柔梦想。人只有在孤独中灵魂才会享受到自由与快乐。大简之界,莫如天空;幽静至深,莫如海洋。蓝色,是无垠的天空,是深邃的海洋。中国青花瓷闻名遐迩,世人皆爱,淡淡的、温润的、平和的,映出淡定与自信。现代科学实验说明,因为光产生了色,色分冷暖,暖色给人以热烈、温暖,冷色给人以沉静、清远、梦幻。蓝色为冷色,也是我创作中最爱用色,也是基调用色,我认为她能在生理上平复心脉,是舒缓神经中枢的道桥。尤其在今天,尘世迷蒙,人们多么渴望高远的蓝色,多么需要宽广的人生目光和向往那“诗和远方”。世道混沌五光十色,众生灵魂最宜冷色。
北宋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因莲的生长特质,受到世人贤者的推崇,更因宗教引申出无数神话,以致升华为一个清净、圣洁、生命、吉祥和崇高的符号。这些年我的创作中没有离开过“莲”,她是我心中的女神,她是我心中的最爱。早期作品表现“莲”的自身较多,现在越来越注重“莲”外之“莲”,是我心中之“莲”,“莲”已非“莲”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观者有充分的想象和思考的空间。她是权者之宝座,色者之美女,财者之黄金,饥者之佳肴。我之作不是传统的花鸟画,也不是传统的山水画,而是二者相糅,中西互用,意念为象的心中之境。是以“莲”为坐标的宇宙画卷、天籁之音;是以“莲”为符咒窥视下的山川溪流,丛林陋屋。她飘忽不定,泛泛白光,神秘不可知,欲得而不可与,具有超越一切的非凡力量。作品画面力求平淡、素雅、单纯、静穆,营造一种静寂的神秘梦乡,可与神倾吐喃喃之语的愉悦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