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山泉记

城东南，竖一峰，态势高险，峰背鼓足两朵羽翅，如沙漠骆驼，头昂西北，尾藏东南，因得名驼峰。|||峰体奇异，多有探险攀援之人到此。峰头部有土路小径，可通车，距高速公路又近，是通往峰岭的必经之口。驼尾数年野丛漫生，藤蔓密绕，青柏翠松茂盛，入山采耳收蘑者甚多，又因虫蛇四伏，狼猪出没，都不敢轻易沿尾峰攀爬。驼尾顺下，岭脉渐平缓，山石露裸，土脊瘦薄，很少有人筑舍开田。但林畔鲜草绿嫩，菇耳密集，仍有许多农人和拓荒者搭茅开地，采集山珍野果，百年后，已聚居八九十户，独成一自然村落，名为牧羊村。村长刘氏，约我数次，来村吃林蛙，喝松茸酒，看山泉。是日，春暖林绿，终与文友数人到此。|||握刘氏手，粗厚硬朗，骨节大如算盘珠子，突奇地圆鼓。刘氏抽出手，把我手塞到他老婆甘兰手中，我又感觉出算盘珠子的骨节。刘氏说，大半辈子都是水弄的，我们还算轻呢，七八十岁不死的老妪老翁更厉害，十根手指张伸不能合拢，看得吓人，村子女孩熬到婚嫁年龄犯愁，脸蛋肉皮鲜嫩，唯有手脚骨大臃肿，男娃子十分在意手脚，一看，便吹了。老一辈开始找水挖井，费九牛二虎气力，末了，打出的水在铁锅里烧开，锅底一层盐白的结状物，喝到肚里干咸苦涩，时间久了，就患了大骨结病，城里防疫站专家取走水样，查验后说，水中严重缺乏硒，不适宜人畜饮用。|||以后，大部分村民出走外迁。忽一日，有人从驼峰尾巴岭丛林阴草下拾到几根松茸，肉鲜体圆，头润身滑，这珍异植物就藏生于草皮腐叶之下，于是断定，地表层必定有地下泉源，日年滋生真菌，涵养草灌。果然，在坡腰的乱石中，有一缕湿渍沿石块隙间渗出，流液精细，未成大泉，入口品含，甘甜爽快。村民立刻惊诧大悟，怪不得每日羊群呼拥此坡啃草，鞭抽不散，翌日不引自来。之后，人们砌地积水，引流下山，集聚缸内饮喝做饭，骨结病至此消失，时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刘氏攀到山腰，细观泉址走势，平缓处陡生奇石怪峰，五株古松深扎地泉左右，松干斑斓扭曲，叶针翠厚尖挺，左沟塘丈余深，干涸无流，边际绿草如毯，紧固黑土，湿气腾腾。但见右面石山岩凸石裸，寸草不生，牛羊走过，石滚尘扬。泉池倚北面南，端视牧羊村全貌，平川万里，天高浩远。后人遂将泉眼深挖下卧，垒石围池，盖封泉口，并凿暗道通于山边，筑库蓄水，积少汇多，再由电力送输各户。牧羊山泉由此得名，响震周边市城，商家老远驱车购水，贴标装罐出售。|||刘氏帮我移动沉重水盖，但见泉洞丈深有余，有阴气阵阵涌出，我伏身贴耳于沿口，内里黑暗幽静，细音仄仄，嘀嘀呜呜，水响沿四壁向上传送。我抬头对刘氏说，是大水之声，听得真真切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