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白沙井边,捧了一捧清凉的井水送入口中。甘冽,且回味悠长。尽管下着小雨,天气并不热,但我还是又捧着水喝了几口。我站起来,井水的余味还留在唇齿间,我感到非常满足。终于填补了生活中的一处空白。
古城多井,这是古时市民生活所需使然,“市井”一词也由此而来。长沙有“楚汉名城”之称。“长沙”之名始于西周。如此古老的历史文化名城,古井自然遍及各个角落。小有名气的如四眼井、太傅井、白鹤泉……
但久负盛名的要数白沙井。根据崇祯《长沙府志》载:“白沙井,县东南二里许来龙边,井仅尺许,清香甘美,通城官民汲之不竭,长沙第一泉。”刘禹锡特地写下了“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的名句。据说毛泽东当年“才饮长沙水”,也是指的白沙井水,老人家一句词使得小小白沙井更加名气大增,让世人皆知。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文化人,如果能饮上白沙井水,个中滋味自不必说了。
一股永远在我心中流动的泉。
我是特地又一次来品尝这长沙第一泉的。
眼前的白沙井是一派全新的面貌。周围破旧的民房和断垣残壁已全部拆除,瓦砾和垃圾也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崭新的园林。进门立一石砌牌坊,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牌坊的门楣上书有“白沙古井”四字,古木花草分布牌坊两厢。正面回龙山的山坡上杜鹃盛开,姹紫嫣红。抬头可见山上绿树及新建成的体育馆一角。靠山建有一廊,内陈历代文人墨客题咏白沙井的诗文石刻。左边建有玄瓦红柱传统样式屋宇,用以开设茶楼。茶楼的名称虽未挂牌但我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长沙商家抓住“白沙”二字已做了很多文章……这茶楼的招牌岂会少了“白沙”。盖时,游人在茶楼小憩,品着用白沙井水沏出的青茶,观赏着眼前美景,自然十分惬意。
白沙井就在回龙山下周围的花木环绕之中。古井井台仍保留原貌。井台四周是高地,条形麻石护坡,沿护坡四周以麻石砌成护栏,护栏两厢有台阶可下到井台边。井台依然用麻石铺成,有十几平方米大小。靠山的护坡下,四口宽仅几寸,长不足米、深仅尺许的长方形小井并列着,只是中间隔一石砌神台。神台左边的两口小井清水漫溢,在石板地上无声无息地流着,而右边的两口小井则已断流,难道这两口井是死水?
尽管下雨,提着塑料桶前来汲水的人仍一拨接着一拨,有骑车来的,有开摩托来的,还有开着面包车装着一车人来的。我问一穿着雨衣,用自行车载着两塑料桶井水的中年人,咯井水怎么样?他说,咯井水冒得讲,好得很哩,比纯净水味道还要好,用它沏茶,茶味清甜的,用它煮饭,饭的味道更香。你每天都来这里打水?他回答我说基本上天天都来,有时一天来两次,除了我们自己都饮用咯白沙井水,我还要给父母一天送一桶。这是真正的矿泉水,又冒得污染,常饮有益健康。我父母就因为饮用这里的水七十多岁了还身板子硬。我娘眼睛还能穿针线,父亲牙齿还能吃炒蚕豆。所以我娘初一、十五还来这里烧香哩。好一个孝子。你家离咯里有多远?不远也不近,来回有上十里,咯一点远不要紧,踩踩单车,也锻炼了身体。他飞身上车,还回头对我一笑,你也来打咯里的水饮用吧,听我的,冒得错。看来古人称白沙井水“煮为茗,芳洁不变,为药,不变其气味,为酒不酢,为浆不腐”,并非虚言。又来了好些汲水的人,又有好多塑料桶摆在了井边。井小人多,人们排起了长队。大家你一瓢我一瓢地往桶里打水,小小水井涟漪不断。这井水任人打着,不仅一点不减,而且依然从井口的石板上漫出来。
前年,我也曾来过白沙井。那是因为媒体爆出一条惊动长沙大街小巷的新闻:白沙井干涸了!而且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关注。报纸、电视台还做起了连续报道。各方面人士也都非常的注意。党政要员,环保专家,地质专家,普通市民,从荧屏上可见记者采访这些人士对白沙井断流发表的自己的看法。记者们问周围的市民:“以前这古井断流过没有?”市民们说:“冒哩冒哩。”记者们又问是不是与久晴不雨有关。市民又说:早些年比咯干旱的时间更长白沙井也没断流哩。事后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建方面,都认为是周围建房截断了地下水才使白沙井干枯的。小小的白沙井,一时间吸引得前来围观的人络绎不绝。前来及水的人也只有提着空桶,呆立在古井面前,目光中饱含失望与担忧。炒热了的东西会发出浓烈的味道。朋友们都劝我,你还不快去尝尝白沙井水,不然,你这一生就要留下遗憾了。我到底经不住白沙井断流这一热门话题的吸引和朋友的怂恿,来到了咯古井边。也是我第一次一睹白沙井的风采。白沙井虽然名气很大,但那时候的周边环境实在不敢恭维,又脏又乱。我从围观的人丛中挤过去,走到井台边。井底的泥沙被汲水的人用勺子舀出的一个窝窝中,虽然只有一点儿浸水,但还是有人蹲在那里用勺子一点点地舀着灌进桶里。这么一点点水我能还意思与人争夺?我真的只能留下终生遗憾了。我默默地怀着一腔心事调转身子,却见井边神台前,有一位白发娭毑正往神台上插着点燃的香烛,然后跪在地上叩头,口中连连念道,菩萨保佑,保佑白沙井清水长流。我只是望着老人,您的祈祷会有效果吗?
细雨纷纷下着,我正要离开古井,神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已跪下了一位娭毑正在叩头。神台上燃着的香飘起青烟,慢慢消逝。这不就是那年烧香的娭毑吗?而且,也应该是那汲水汉子的母亲。我等她站起来后,便和她打招呼,您又来烧香了。她答应着,口齿非常清楚,而且浑身透着精明干炼。她告诉我,这白沙井水是天赐的,凡间的人要得罪了菩萨,菩萨就要惩罚,就要收回这白沙井水。她指着左边的两口断流的井问我,你知道咯两眼井为么子冒得水啵?我摇了摇头。她非常严肃地说着,听老班子讲,这是当年日本鬼子占领长沙时,鬼子在这里用井水洗澡,淤坏了这两眼井。这剩下的两口井再也不能断水了,不然我们不好向子孙交待哩。
我问老人,这白沙井不是干枯了的吗,何解又有水了?她说,菩萨保佑的哩。当然,政府也下了力气。白沙井干枯所引发的老百姓的各种议论撞击着政府的首脑们。政府组织了一支阵容强大的专家队伍对此进行会诊。根据专家们的意见,政府对阻碍地下水流动的障碍进行了处理。不知是菩萨显灵还是政府治理生效,反正白沙井到底又甘醴如故了。井里流泉那天,好多人在神台前磕了头,好多人在井台边放了鞭炮。
老娭毑又说,白沙井不仅给长沙人带来福气,也是长沙人的面子,长沙人不能没有白沙井水。所以,我七老八十的还初一、十五来烧香,求神灵保佑……我弯下腰又喝了一口白沙井水。老人笑眯眯地望着我,没有再说话。细雨已淋湿了她的白发。我忙将雨伞举在她的头顶上。老人的虔诚一定会感动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