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男生

　　
　　近几年，同学在一起聚会时，常常谈起一位高中的女同学——付蝶。谈论她时，男同学特别起劲。关于她，男同学都脱口而出，说出几个精采的故事。
　　那是一九七九年秋天，新宁三中32班教室里，悄悄地进来一个陌生的女生。她静静地坐在最后排的边上。她总是很恬静的样子，清纯而雅致，嘴角不时漾出一丝微笑，甜甜的。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总是水汪汪的，有波光含在眼中，欲滴、欲喷，象被雨洗过的黑葡萄。若遇到男生的目光，那眼神会友好的停泊片刻，便移向窗外，从容地看葱郁的橘园。从她洁白的肌肤，得体的穿着，文雅的举止，便能看出是一个城市的女孩。在一群农村孩子中，独领风骚。她的到来，给被功课压得很沉闷的班上，带来了几分生机和轻快。
　　然而，这位天使般的女生，才上了两个月课，突然消失。没有理由，没有说明，没有告别。消失得有点神秘。全班男生，不约而同沮丧了好一阵，总是遗憾地看看那张空着的座位。
　　前几天几位32班的同学在长沙相聚，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特别愉快。有些，毕业后二十多年第一次见面，没有丝毫陌生感。同学之情，好象亲情，不会因时间和地域的阻隔而谈化。当谈及付蝶时，所有的男同学，显得非常兴奋，眼光为之一亮，记忆特别清晰。
　　玉上问了一个问题：“付蝶有个很美的习惯性动作，曾在班上风靡一时，还记得么？”没等玉上说完，小华抢答道：“双手筒在袖口里。”
　　立志、笃庆等人立即附和：“对，对，全班男同学都学着筒袖口。”
　　深秋季节，下着毛毛细雨，秋风把山区的校园吹得寒气逼人。早自习时，我们几个坐在二楼走廊上看书，相互提着问题。
　　这时，付蝶从一楼的屋檐下走来，脚踮着，挑干净的地方踩，跳舞似的，一头齐肩的秀发左右有节奏地甩动，非常优美。穿着一件白底的碎花棉袄，双手插在袖筒里，头稍稍上扬，时时望望脚下。那神态，那动作，十分优雅好看。她经过走道时，只是微笑着同我们点头。到教室门口，双手从袖中抽出，放在嘴边呵了几口气。几个男生，也跟随着袖手和呵气。
　　她双手筒在袖口的动作，即刻被男同学学会，所有的男生一律这样，成为一种时尚。本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多是农村老头御寒时的防护措施。这样一个本来不雅的动作，安置在付蝴身上，就那么传神。让全体男生倾倒，模仿。而男生的模仿，又是那么蹩脚，失色。这种与生俱来的韵味，是剽学不到的。最差火候的，是罗春，双手插在袖筒里，弯着腰，勾着背，清鼻涕直流，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放牛的糟老头。
　　这个久远的校园插曲，把在座的忠萍、小凤两个女同学说呆了，不无惊讶地说道：“有这种事情，我们一点也没察觉。”又指着我们一一数落：“你们这些人哪，就喜欢漂亮的女生。我看你们那时蛮老实的。”
　　男同学哈哈大笑，又一起干了一杯。
　　我插嘴道：“还有精采的呢。”
　　女生好奇地望着我：“你最老实，难道还有故事？”
　　不知是哪能个聪明的男生，将付蝶同“付立叶”联系起来，把“付立叶”快读，便成了“付蝶”。这个趣味记忆法，传遍了所有男生，男生象地下工作者一样，传递着这个信息。这信息帮助了全班男生。那年高考，正好出了一道相关填空题，全体男生都答对了这题。
　　把这个故事讲究后，我得意地宣布：“受益最大的是我，我刚好上分数线，如果少了这一分，我就回农村去了。”
　　小凤装出吃醋的表情：“难怪你对付蝶念念不忘。”
　　这件事，在坐的男生都记忆犹新。
　　到KTV唱歌时，第一首歌男生不约而同点《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同学们都抢话筒，争相演唱。你争我抢，成了合唱。唱得那么优美，唱得那么整齐，人人都成了出色的歌手。
　　这首歌，是付蝶教给同学们。她唱歌，教歌的时候，特别投入，歌喉甜美。我有生以来，没看到有谁，把歌唱得那么动人。这首歌，给沉闷的乡间校园，带动了无限的遐思和憧憬。我暗下决心，考个好大学，找位象付蝶一样的妻子。
　　这首歌，同学们反复地合唱几次。大家不无遗憾地表示，如果付蝶也在，一起同唱这首歌，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如果能听她独唱，该是一场怎样的感受。
　　忠萍说：“付蝶离开班上，在长沙艺术学校读了四年书，与张也是同学。”
　　我们责怪她：“为什么二十年前不说。”
　　原来，付蝶神秘消失，是到长沙读大学。实际上，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几年，互相杳无音信。男同学连连说：遗憾，遗憾，遗憾！
　　后来，付蝶跟随一位白马王子去了南方，过得很好。有同学见过，她依然美丽，多了一份华贵。
　　同学们都说，我是诗人，请我代表全体男生，为她写一首诗。我一直写不出，讲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珍藏了二十年的故事。
　　那是一个秋阳昏黄的下午，我从厕所出来，走在橘园边缘的小路上。付蝴迎面而来。我觉得有几分窘迫，不由自主地注意起自己。发现皮草鞋（当地把用板车轮胎做成草鞋状的鞋子，叫皮草鞋）里面的双脚，溅满了尿水，形成斑斑点点的图案。我一时慌张起来，想躲开付蝶，深怕她察觉我的丑处。我忙往高坎下跳，不慎猛摔一跤，半天爬不起来。当我站起来，不争气的鼻腔，一股鲜血流出来。我忙用手捂着。血透过手背，滴在地上。
　　付蝶站在高坎上，关切地看着我，问道：“要不要去看校医？”她弯着腰，递过一条洁白的手绢。
　　我更加惊慌不堪，不敢抬头看她，轻轻地说了声：“不用了。”捂着鼻子，狼狈地逃走了。
　　我跑到自来水龙头下，快速把脚背上的图案洗掉，想想这双丢面子的脚，心里特别难受。
　　我坐在教室里，无地自容，好象有无数双女生的眼在盯着我。
　　付蝶从我身边经过，立了片刻，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她坐到自己的课桌前，望着窗外的橘园，神色依然那么从容。
　　同学们听我讲完这个故事，沉默了好一阵，没人开玩笑，没有闹。
　　同学们让我独唱了付蝶教的那首歌。
　　我唱得比任何时候都投入。
　　结束时，是一片掌声。
　　深夜，我无法入睡，在院子里转悠。到天亮，才写完这首诗，算是完成了男生的心愿。
　　
　　是飘进校园的
　　一抹霞云
　　轻轻地 精彩地飘过
　　一段记忆
　　化着小溪
　　日夜从校园流过
　　
　　那段简短的航程
　　精辟地泊在校门
　　轻轻收回
　　风中的挥动
　　返航的日子
　　同学们一直攥在手心
　　只等一张
　　校园的合影
　　
　　当篝火燃起
　　就有那溪水流来
　　几经困顿的心情
　　又有一场意味悠远的遐思
　　梦中
　　又唱校园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