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心情的写照,固然以真实为蓝本的描摹才不会走样,但像竹筒倒豆子,尽然堆满一桌子的做法,又未见得十分可取。一方面来说,过于欢悦和伤感的情绪,会带来相应的喧闹与沉寂,但其浓烈的成分,在自我消解时却比较吃力。另一方面,它们毕竟不属常态,更多时候,人所面对的还是那些不咸不淡的滋味,这正像一幅画,上面只有一条直线而已,挂出来恐怕亦不甚好看。在我的对策,对于凹凸过份的,时常要拍平了均分到闲常的日子,另外那些淡而无味的,一部分要以挽救之心,故意填些色彩使它们勉强活泼,一部分则被榻上的尘身,送到了茫然不知所踪的梦土。|||吉田兼好在《徒然草》里引用一位遁世者的话说:“我在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只对于时序节令的推移,还不能忘怀。”中国的《梁祝》里面,则是其中一个为了另一个,相思成灾,山伯为了爱情将父母赐于的身体视若鸿毛,却把英台看得比金玉还贵重,最终沉疴至死。于后者,我早已没有化蝶的资格,于前者,我还做不到这般了无所系。假如此时拟我为树,是花已开过,而叶子又未呈现经霜的静美。|||我毕竟是个俗人吧。有生以来,自以为超脱的我,却在实践当中,同大多人一样,走的尽是相同的路。若说略有什么不同,倒也不敢自诩为独有,那就是未向生活拿出全部的气力来经营。如果还说人生如戏,那我算不上十分入戏,在某些角色上还做不到形神兼备。我若真是什么树,有大部分的叶子形同于丛林,却也总有一两个枝头,长着自己的芽瓣。说得实在些,我不是谁都不欠的人,不能算个十足的好儿子,好丈夫,或是好父亲,说得更广泛些,亦算不上十足好的同事或朋友。|||角色一多,就未免客串错位,也就做不到人人如意,事事遂心,其况味也必然要深沉下去,做不到袅袅一缕的纯净。待日子过得久了,便有一种茫然遮了心境,一方面自问如此努力,却讨不到满意的回报,一方面是徒生此身堪何用的自怜,悲了心头。久而久之,这滋味竟慢慢成了辛辣不感,咸淡不知,正到了说山不是山,说水不是水的境地。|||这一味情景,感受起来尚且痛痒不明,说出来必定也是味同嚼蜡。每到无奈之际,我常要想到《山门》里的那一段唱词:“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只可惜,前面字字洒脱,句句解气,待念到最后一句,我却悚然了。芒鞋破钵。唉!实在讨厌得很呐。|||上一回,到学校接孩子,正赶上大雨,午饭是没法儿回家去吃了,于是便坐在临街的档口,要了素面与酱肉,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低头大快朵颐。待果腹罢,我抬眼一望,远处风吹丝斜,茫茫一片虚白,倒还真有些烟蓑雨笠的味儿,只是再看看这小家伙儿,我还怎么舍得卷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