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丈量的也许就是心情了,我们只能在千里旷达或一刻郁结中,定性地形容它有多快乐多轻松,有多忧伤多沉重。小时候我以为“轻舟已过万重山”,“霜打秋叶颜色重”写的是景,及至把人世四季也走了些趟,方知那山水里原本就藏着心情,只等诗人信手拈来就是了。再以后呢,漫翻那晨风作封面、暮霭布封底的日子书,又觉得那委实是景。大心情原本无痕,你能说乌云就定是天生气,鸥鸣就真是海高兴?
只是那动有和不动的人生的景,有时就让你灿烂笑成花、泪垂作瀑、惆怅似雾、欢歌如风,不觉就入毂了“江山如有诗、花柳自无私”的忘我情境。
透过阳光轻抚一片叶子的纤纤脉络,我们会有自己也被岁月更大的手抚爱的心情,面对挣出地缚、傲然冲天的太空船,我们会有自豪生命、又敬畏生命的心情;仰望被天下许多外婆摩挲得晶亮如童话的星星,我们常葆有人类童年的心情;回首弯弯的小桥弯弯的月亮和古老的歌谣,我们又有了尘世老人的心情。这也许是心情的共性,它是生活化的。心情的个性,则诗化了生活。同入六月天的阴阴睛睛,同为宋朝诗人的赵师秀看到“黄梅时节家家雨”,曾几觉得“梅子黄时日日晴”,戴敏则称“熟梅天气半睛阴”。不知是心情播云撒雨,还是云雨笼罩心情。
我时常想揣度一个伟人的心情,猜想他是怎样在山雨欲来之际,于高处指点江山的;我还想揣度一个孩子的心情,他何以就能蹲下用去半个童年观察运粮的蚁群;我还想揣度一个怀春少女的心情,以她湿润的目光柔和这世界过于尖锐的棱角;我还想揣度一位离清晨越远越是黎明即起的老人的心情,以他裸筋的手去捡一枚壳外粗糙、壳内光润的贝壳,听听久远的海声......
许多微小中原藏有博大,许多短暂里原孕着永恒。
雨雪是庄稼的心情,庄稼是土地的心情;政治是社会的心情,社会是人民的心情。
最不可思议的也许就是心情了,横泻八百里,纵抒五千年,却被一颗小小的心,包容。
----摘自邓康延散文集《常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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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丈量的是心情 ---- 本页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