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喜欢山。小时跟舅舅在大兴安岭深山里,那时的动物真多,野猪、狍子、罕达犴、黑熊,还有满山遍野的兔子、山鸡。后来上学,才不得不离开了大山。工作后,只要有机会外出,大家讨论去向,意见大多一致:山里。|||三五好友,开一辆破旧的大切诺基在荒山里驰骋,是一种野性的惬意。打猎常能打到的是野猪和狍子。野猪算猛兽,需十二分小心。狍子是另一回事,都说东北人是傻大个儿,狍子可比傻大个儿们还傻几分,所以每次都有收获。|||我们去之前,都会先办好狩猎许可证。这年月,办任何事都要研究成本,违犯了森林保护法,虽有朋友可以相托,但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儿。上学时老师就讲过,守法是成本最低的社会行为。常去的地方,是伊春附近的小兴安岭林区,再就是宝清附近的完达山脉。至于七台河石龙山国家森林公园,那里条件虽好,路途又近,但由于至东宁一线近来有野生东北虎出没,已被划为保护区,野猪是专为老虎贮备的口粮,不能虎口夺食。|||这年冬天,几个朋友又蠢蠢欲动,相邀去伊春。选一个周末,出发。|||一天下来,只打到几只野鸡,用腿跑的连根毛儿都没见到。朋友生气,说这次怎么了,难道动物们也放假,跑到南方去度周末?住山上,不回去。大家都乐:这样下山也确实丢人又扫兴,算了,支起帐篷,住一晚,增加点儿野趣。|||夜里,下起了雪。开始时不大,后来起了风,雪飞满天,十分壮观。透过窗子,但见天是黑的,山和树是黑的,只有地面,白得耀眼,一直亮到远山。我和老张要出去走走,其它人睡得像死狗,踢也不动。|||一出门就打一个寒战,雪扫在脸上,又硬又冷。立定了,见带来的几条真狗,都躲在车子下面,见我们出来,摇摇尾巴,又齐齐趴下装死。我们沿着山边,游魂一样,随意乱走。|||转过山角,远远见一户山民,孤零零的房子,小小的窗子里,露出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继续向前,隐约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在寂静的雪夜,梦一样不真实。|||风雪中走了两个多小时,手和脸都发涨发麻。正准备回转,老张捅我一下:看,狍子!|||真是,两只狍子,站在离房子不远的雪地里。|||我从肩上取下枪,打开保险。老张心急,已猫腰向侧面滑行几步,找到一个躲开房子方向的角度,开了枪。|||树太密、风太大。两只狍子齐齐向上耸一下,转眼不见了踪影。|||门一下子打开,一个强壮的汉子一手握手电,一手握铁锹,向外张望。我们走到手电光束里,让人家看清。那汉子邀我们进去。一进屋里,热浪扑面而来,一杯热水下肚,浑身暖透。告别主人,谢绝相送,我们踏雪而归。|||走出不远,下意识回头,就见刚才那两只黑影,又靠近了房子。只是这次,大一点的离得稍远,小一点的影子又几乎回到原地。屋子里,重又传出悠悠的笛声,很悠扬,那竹子的韵律,似乎穿透了风雪。|||我想起陈悦的《乱红》。虽然这笛声远没有那么高明。|||雪花纷飞,雪光把山野照得近乎透明。|||我站着没动。老张举起枪,又放下,静静地站着。|||这一刻,天地间一片祥和。只有笛声,渗透在银色的夜幕里。|||从那以后,我和老张两个人,再没参加过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