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有种可以吃的植物叫毛针。直到现在,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它,即使曾经吃过它的人现在都在我耳边强调那是牛爱吃的丝毛草。|||我并不爱吃丝毛草,我只是喜欢抽毛针。|||每年,在春长到四五月的时候,睡了一冬的毛针们便开始探头了。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润过以后,山上,田里,但凡称得上荒地的土里满满的便都是它们的身影了。我爱它们的颜色,那惹眼的、旺强的清新素裹的绿,在混着泥土香的空气中跃动着,跃动着。我的身体的各处毛孔仿佛都使命地要张得更开,以便储下这温情的馨绿。|||抽毛针是外婆教我的。这慈祥的,可爱的小老太太,总在春正烂漫的时候,携着我在满是丝毛草的田梗上疯跑,待我吁吁地喘气,扯过她的衣角,将喘得通红的小脸送与她时,她便开心地将我抱起,一屁股坐在满是丝毛草的田梗上,轻轻的拨开丝毛草丛,欢快地叫着我:“依依,快快,抽毛针呀!嗬,真多!”我便真的将手伸进那丛绿去,歪着小脑袋,开心的乱扯一通。|||这时,外婆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扬起她那厚实的橡树皮似的手掌,高高的悬在半空中,耍威地漾了几漾,似乎要使出全身的气力。但这时的我是全然没有惧意的,调皮地将眼珠儿溜溜地转,瞅着她那假装嗔怒的面孔咯咯直笑。然而我的肆无忌惮的笑却没有将她的怒气煽高,她索性将她的脸挨在我的脸上紧紧地蹭,似乎娇气地喊着:“小鬼,小鬼……”|||待我真正认得毛针的时候,却没有了外婆。|||一群无邪的顽伴接替了陪我抽毛针的活儿。|||周日的山坡是最欢腾的。每一丛丝毛草里都藏着一个小鬼。然而我是不愿并且害怕单独“觅食”的。我总喜欢混在那群大的小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孩子们的中间,像他们一样,潇洒地撕开针一样的丝毛草皮,佯装很享受地嚼着那点细嫩的,绒绒的,清新的毛针。然而事情都不尽是完美的。那时候,总有一个调皮的女孩子在我抽了一大把毛针的时候,冷不丁地将它们夺走。我并不喜吃毛针,然而还是嚎啕着哭了。|||这时,有个小哥哥便将他的毛针全部塞到我的手里。但我只是哭,而且泪珠子似乎掉得更厉害了。他却不做声,紧紧地扯住我的手,将毛针的尖尖往我的手心胡乱地挠,害得我笑着哭,又哭着笑。这时候他便拍着我的肩膀,大人似的劝慰我:“不要哭啦嘛,不要哭啦咯,待会儿我帮你抽好多好多要得不咯”。然而打那以后,那个女孩子竟再也没有夺过我的毛针了,于是我在冥冥中便觉着这个小哥哥确乎有超常的威力,果断的天天将他粘着,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便都以他为神,直到现在。|||如今,待我去了一个见不着毛针的大学的时候,也没有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