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

问曾经到过西藏的人：西藏究竟美在哪里？一百个人能说出一百多个不同的答案。美在蓝天？一进入藏区，纯净得只能在图画和梦境中寻找得到的色彩，就会把人从头到脚慢慢融化；美在雪山？|||哲人说过，对人类而言，高山不仅仅有永恒的雄伟，它还是耸立的灵魂台阶，是宗教的源头；美在草原？羌塘、帕里、邦达草原无边无际，青翠欲滴，藏羚羊、藏野驴、野牦牛穿梭其间，更有无数曲曲弯弯的雪山溪流，静静地流淌，倒映着雪山蓝天白云飞鸟；美在阳光？西藏的阳光与别处截然不同，淡淡地，黄黄地，透明地，不动声色地，我在布达拉宫广场坐了一会儿，早晨七点，阳光就照得我睁不开眼，感觉阳光已经把全身穿透。这些都美，这种感受都对，但我总觉得不够全面。回来的几年中，我朝思暮想，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西藏的美，美在天人合一。|||珠穆朗玛峰是典型的断块上升山峰，受地球两大板块挤压，山体破碎严重。山坡山谷，植被发育艰难，十分荒凉。然而，世界上就是这样，越是极端的地方，反而越会产生极端的美丽。在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藏族人喜爱的女子叫卓玛，喜欢的花儿叫格桑花。所以一到拉萨，首先就先向藏族同胞求证什么是格桑花。卓嘎拿来一束，怎么看怎么像映山红，只是是草本的，与东北木本的有些许不同；白玛拿来一束，怎么看怎么像公路边随处可见粉色的波斯菊；梅朵拿来一束，越看越像我们老家的野蔷薇……，我茫然了。|||在八角街，一位汉族老者帮我解开了这个谜底，原来，在西藏，格桑花原本只是指一种花，就是长在山上的杜鹃花，演化到现在，凡是高原上有着八只花瓣的都被称作了“格桑梅朵”，也就是格桑花，它是幸福之花，爱情之花，吉祥之花，藏族人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能在这荒凉破碎山坡上点缀的格桑花身上折射出来。这时再重读仓央嘉措的诗：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这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悟。是的，格桑花正是承载了太重的寄托，才如此广阔地生长在高原之上，否则它早会三步两步飞进了天堂，而不是这样生长在地上。|||西藏的人是淳朴的，从拉萨、日喀则、拉孜到定日，无论城镇乡村，人们的脸上永远是一种沉静、仁忍、虔诚、满足的神情。他们都不以金钱为念，大多不会刻意去养家赚钱，他们无为而治，无欲而生，自己有了钱，除了生活必需，全部都捐给了寺院；自己没了钱，伸手就向路过的人讨要，但每人只要一元，多了大多会追还。他们认为这一切都天经地义，而我们绝对会感觉不可思议。他们吃苦，孩子在草原和山边放牧牦牛，嘴角和手上全是冻疮，大人为游客作导游并驮运行李装备，我们空手而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负重几十公斤仍远远把我们抛在身后；|||他们善良，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央，遇到一顶冒着炊烟的帐篷，一弯腰就可以进去，对着家家供奉的佛像默立片刻，一方面是表示恭敬，另一方面也是适应一下眼睛，只要不正对着或正背着佛像坐下，你就可以把这儿当家了，酥油茶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端上来了，猛喝了两壶，起身要走，主人一定会用手不客气地把你按住，然后端上一盘掺着花生仁、白糖、酥油和芝麻的糌粑，虽然大多言语不通，可一个手势，一个表情，双方都会明了对方的要求和心情，临行，要给主人一点点钱，主人一定坚拒不受，这时大家都是心里暖暖的。挥一挥手，各奔东西。|||初到和要离开拉萨的两个晚上，入夜，万籁俱寂，展转难以入睡。我都听到宾馆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年轻女孩儿清脆的歌声。第一次听到的是《在那东山顶上》的藏语，第二次听到的完全不知名，女孩儿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然而都清澈得像雪山融化的流水一样，我趴在窗前，那歌声让人忘记了身在尘世，歌声转一条街，戛然而止，多少年后，仍萦绕不去。|||只有藏族纯净如水的人，才能发出这样天籁般纯净的声音。|||这就是我到过和记忆里的西藏。我明白了，为什么西藏会像鸦片，遇上了，就再无法从心中抹去。这是一个幸福、吉祥、简单得根本无法读透的地方。我已经去过两次，在心里的招唤无法遏制的时候，在格桑花开遍梦野的时候，我一定还会重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