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贫困山村,上学是大事。|||公公聪慧过人,却不识字。爹太过憨厚与读书无缘。往上几辈,似没出过书生。公公和爹爹,都想在吾辈改写不识字家史,在吴氏本家培养出个识字人光耀门户。我妈,忧我体单人生艰难。认为只有读书,墨水在胸,才是免受欺辱的出路所在。于是,我快9岁时,全家一致决定:送我上学。|||1955年8月,入学准备有条不紊进行。报过名后,就准备纸笔墨砚等。毛笔咋选?买哪种墨省钱实用?砚台买多大合适?多少纸装订多少本子?这些,连聪慧过人的公公都得向识字人请教。缺钱买书包,公公做了个“书夹板”:两块木板四角打眼穿绳,书本放两板中间,一紧绳子挎肩去上学。好在背“书夹板”非个别。买不起新衣,母亲把我的旧衣裳认真浆洗过,破处挑选合色补丁密密缝好。不到穿鞋季节,赤脚上学依属朝流。|||开学前一天,母亲采来藤草树叶,煮后倒进木槽,围起草帘,让我洗澡净身。说读书人,要干干净净。母亲还说,你是读书人了,以后对书和字要敬惜,字纸不能乱丢。我至今惊奇,不识一字的母亲怎对文化理解得如此朴素深刻?夜色火塘边,面对喋喋不休交待,我心很乱,啥也没记住。上学,感觉新奇又恐慌。狗叫过好几巡,还难入睡。听说背不得书或写不起字,手心要挨戒尺,心就猫抓似地难受。|||翌日,屋子早被母亲打扫干净,三脚架上的铜罐水开了,“咕嘟咕嘟”,似是无法听懂的絮语。公公洗脸时比平常格外多揩了几把,我的脸也多揩了几把。|||公公出门时步履庄重。隔壁伙伴阿宝,大名吴绍余,将为同学。他小我一岁,属侄辈。上学路上,我俩一路兴奋,一路憧憬,一路忐忑。|||到学校,公公跟老师打过交待,给我俩叮嘱了一些话,先走了。我俩就在外天井玩。见到这么多陌生同学,心生胆怯,举手投足拘谨,畏缩。阿宝约我到里天井玩,想到公公只把我们领到外天井,就不敢到里天井。见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密密麻麻的字(后来知是黑板报),就急:到时老师叫写这些字咋办?我肯定不会写。一急,玩兴荡然。|||顾虑是多余的。进教室后,安排座位,编学号,讲注意事项,发课本。接着上语文第一课:“上学,我们天天上学。”跟着读两遍,也就放学了——如此简单。|||今还记得,第二课:“同学,学校里同学很多。”第三课:“老师,老师教我们,我们要听老师的话。”第四课:“放学,放学了,大庆回到家里。”|||与放牛、割草相比,读书是很轻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