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7岁那年当上了村里的民办教师。|||我本来是没有资格当民办教师的,是一个偶然的机遇眷顾了我。|||有一天,一名公社副书记下乡检查工作,看到我们村里的孩子都在田里拾稻穗。中午,他召集村里的社员开会,批评这些孩子的家长不把孩子送到学校去读书,而让他们在田里拾稻穗。家长们说,学校太远,孩子上学不方便。|||这位副书记说:“那就在你们村办个教学点嘛,你们村有没有人可以当老师?”|||社员们指着我说:“这孩子可以当老师。就是不知道上面批不批,她是四类分子子弟。”|||副书记问:“她表现怎么样?”|||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孩子表现好得很,能吃苦,从学校一出来就在生产队做功夫,天晴一身干,落雨一身湿,打赤脚上黄崖。|||副书记说:“表现好可以当老师嘛。”|||我说:“我不当老师。”|||可是,我的话等于白说。我的父母替我答应了。|||副书记和生产队干部立即把这件事定了下来。|||我不想当老师的原因很复杂,原因之一是那个时代对学生的教化。初中毕业之前,老师每天给我们洗脑,大肆宣传当新式农民光荣,教育我们要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我知道自己升不了学,早就做好了务农的思想准备。|||当时的榜样有全国闻名的邢燕子,还有本校毕业的学姐孙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毕业后,一位女同学给我来信,豪情万丈地说:“让我们像孙香那样干!”|||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开始学干农活真是不容易。|||对我来说,初春割牛草是一件很难的事。初春的冬茅,黄叶多青叶少。为了寻找青叶,必须披荆斩棘,奋不顾身。冬茅的叶子很锋利,手一碰上就会被划破。有经验的人会戴上很厚的手套,我没有经验,来不及准备手套,只好硬着头皮蛮干。一天下来,手被划得血口纵横。母亲说:“茅草窖,滚水泡,用热水泡一下好得快。”用热水一泡,火辣辣地痛。几天下来,手背手腕上伤痕累累。|||斫窑柴对我来说也是硬功夫。别人左手把一大丛柴草往臂弯里一挽,右手挥动柴刀,嚓嚓嚓,快刀斩乱麻一般,几下就割断了。我干得很吃力,咚,咚,咚,一丛柴草要费好大的劲才能砍下来。由于白天用力过度,晚上睡觉的时候胳膊总是不由自主地动弹。|||最大的考验还是挑担。村前那座大山叫黄崖,石灰窑做在山顶上。石灰烧好之后要挑到山下去。年纪比我小的男孩每次能挑一百多斤,而我最多只能挑九十多一点。走在路上肩膀挨得生疼不说,最要命的是双腿打颤。因为山路崎岖,常常想放下担子歇一下都找不到位置,只能咬着牙挺着。每次在下山的路上我总是对自己说:“下次一定少挑点!”可是等到装下一担的时候我的决心又动摇了。我想,人家都能挑一百多斤,我挑这么一点还能减吗?老话说,力是压大的,胆是吓大的,越是力气小越要锻炼啊!|||有一次雨后上黄崖干活,鞋子被山路上的泥水打湿了,脚板踩上去老往下滑。我为了不掉队,干脆把鞋子脱了,赤脚上山。山路上到处是棱角分明的石头,踩在上面怪难受的。|||我不怕脏,不怕累,样样农活都竭尽全力去做。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我的乡亲们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他们觉得能吃苦的人是可以信赖的。于是爱你没商量,不避嫌疑,推荐我当老师。而在我看来,当民办老师没有当农民光荣。|||我不愿当老师的另一个原因,是怕自己不能胜任这种工作,误人子弟。村里要上学的孩子虽然只有十几个,可是年龄差别很大,小的六七岁,大的十四五岁。我生性腼腆,能管好这些孩子吗?再说,我文化水平有限,能教好他们吗?|||我一点信心都没有。而父亲马上着手打扫房间,张罗桌凳黑板。学生都坐在教室里了,我还在犹疑。父亲只好替我上临时课。父亲上了两天课之后,我知道现在想推也推不掉了,才不得不走马上任。|||从此我就与讲台结下了不解之缘。从民办教到公办,从小学教到中学,一干就是三十八年。|||我常常想:假如没有当年那次机遇,我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当年的那份单纯是可贵的;而那位副书记的社会责任感,我的父老乡亲的侠义心肠,我的父母亲对后代的深谋远虑,更是难能可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