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 淼森淼出现在小镇上,是他十六岁那年的深秋。森淼人长得黑瘦,不起眼的个子却有着一颗大脑袋,斜歪地顶在肩膀上似乎成了负担,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尽管他走路跌跌撞撞,东倒西撇地没有方向感,生怕人们笑话而试图控制好行走的姿态,但免不了还是会引来一些并无恶意的笑声。说话更是含浑不清,不知所云。一身不太合体的青灰色大襟衣衫,裹在身上显得有些单薄、破旧。据街面上的人讲,森淼小时候得过一场怪病,落下腿脚硬翘翘走路不和顺的模样,老家在离镇上有几十里地的大山里。森淼的出现,给小镇居民茶余饭后的闲谈小说添了不少话题,有说他是孤儿;有说是被后娘嫌弃撵出来的;有说……总之,不管怎么说,他的出现一时间打破了小镇往日平淡乏味的日子。在我尚存的记忆里,森淼不过是一个流落异乡,憨儿一样的山里人,估计一年到头难得洗次把脸,时常蓬头垢面,邋遢不堪,偶尔会懒洋洋地坐在三角坛或德和堂药铺门口晒太阳。街头一些无聊闲汉或是无知孩童时不时会围着取笑他,此时森淼一般是不予理会的,顾自乜斜着眼晒太阳。尚遇动手动脚,则会嘟哝着那句不知从哪学的阿Q式名言,除此,森淼绝不会与之争执或是还手的。“儿……儿子打老子!”终究是前辈遭人欺侮时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好不容易从森淼流涎的嘴里嘣出来似乎也依然灵验。一干人等每听此言,加之旁人的奚落,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取笑、欺侮他了,皆悻悻然离去。让镇上居民觉得很是不理解的一点——森淼平时除了捡点破烂换钱度日外,遇哪家红白事张罗酒席时也会去要点吃的,但从不要钱。尚遇酒席没结束,他定然不会前去讨要的,等客人散讫他才从旮旯角落里趔趄着出来,规矩地要点面食酒饭之类,多给的话他也不推辞。临走前照例会说上几句不很撇溜的祝福之类的口彩,惹大家开心。去讨要过的人家年内他一般是不会再去的……如此,大家认为森淼是位本分守规矩的可怜人,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乐意帮助并接受了他。每逢腊月前后,森淼总会在镇上消失一段时间。关于这一点,大家同样觉着很是困惑,没人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晌午暖阳下的街头坛角已很久不见森淼“颠簸”的身影了,叔伯大婶们不免又会念叨起他来。没了森淼的日子,同样也令街肆上游手好闲的无聊之辈觉得空落落了许多,百无聊赖间似乎少了点什么……农历年前的几天,森淼又会如期出现在小镇里。见到精神了不少他,人们会打趣地问:“森淼,又出去要饭了吧?听说讨到不少钱了?”这时,森淼会象做了亏心事似地涨红了脸:“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谁说……谁烂嘴巴!”对于钱,森淼是绝口不提的,人们只要问他起关于钱财的事,总是掩饰着极力否认。如此多年,据一些好事者说,森淼之所以每年在小镇消失一些日子,是到外面讨生活去了,也确实带回不少钱呢。关于森淼有不少钱的猜想,坊间的人们始终都是莫衷一是,但有一点倒是千真万确的,曾有人多次见过他去邮局寄钱,至于寄哪里,寄给谁?就不得而知了。然而,无论人们如何揣测、臆想,森淼依然和往常一样,晃荡着一身宽大的衣裳,捡捡破烂,晒晒太阳,过着看似无忧自在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森淼做的一件事,让镇里的老少爷们在感到惊诧,继而不可思议的同时,对他刮目相看了,这让森淼成了小镇里妇孺皆知的名人。事情缘于那天清晨,森淼在戏院与商场相邻的马路上捡到的一只包,那包里除了厚厚一沓钱外,还有一只硕大、金灿灿的戒指。一些“明白人”晓得后围着他想分些钱财或是胡乱给点钱贱买那枚戒指,但任凭人们如何软硬兼施,怎样费尽口舌,森淼就是不依不饶死活不肯,护着包楞是在原地傻等大半天后还给了心急火燎的失主,并且拒绝了酬谢,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千恩万谢的失主带他去小饭馆饱餐了一顿。此事传开后,在波澜不惊的小镇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镇上的居民从一开始的惊讶、怀疑,认为森淼很傻很天真,恨自己没有他那份好财运——到慢慢的理解、赞许,并感叹好手好脚的健全人在铜钱银面前未必能有他那份好心德。森淼对待身外之物的那份从容与淡定的心态,让小镇的人们对人性的美丑,金钱的欲望似乎有了新的理解与评说。关于森淼归还人家钱财一事,在小镇的街头巷尾着实热闹了些日子,对此森淼倒是很坦然,象没发生过一般,每遇人们问起,总是哼哼叽叽懒得搭理,仍旧过着捡捡破烂,锅灶打脚膊肚的日子。多年后听坊间传闻,森淼没能在一场大病中挺过来,悄然走了。生前他的确留下了一些钱,都存在镇上的信用社里,之前一直由在信用社做事的远亲帮忙保管的。据那位远亲讲,森淼很孝顺老娘,常常去邮局寄钱,是寄给还住在大山里年迈的老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