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很不相信,地处偏僻的卢集小镇还有一个专门负责运送货物的部门,叫做搬运站。但查一查县志记载,又不得不倾向于事实证据。可以想象,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一头头毛驴拉着木质平板车组成的逶迤长队,正向县城进发。车夫们袒胸赤膊,气喘吁吁,挥汗不迭。|||疲乏劳顿的路途中也会有好去处,一到陶圩拐弯口车夫们一下子都会激动起来了,那里是李老头与闺女凤儿开的茶铺。喂一喂牲口,再坐下来喝口凉茶,胡侃神聊几句再结伴上路。走过这个茶铺,前面就见不到几家房舍了。|||那是一条极累极乏的路,一脚一脚往县城赶,还得一步一步往回来,货物重,路又窄,全身气力都会耗尽,带着焦渴的眼神把路边的电线杆一根根数过去,最后好像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邀同伴大吼几声,唱起他们自已才懂得号子,继续磕磕绊绊地前进。于是乡野间来回飘荡着:啊哟哥呀!赶快走啊,家里的妹子眼望穿啊……|||二瑞是车夫们中号子唱最好的一个,他个子不是太高,也不健壮,这与他从事的搬运工很不协调。刚喝了二大碗凉茶,清爽的微风吹在脸上,脚下似乎利索了许多,前面还有漫长的路途,赶紧加快步伐吧。|||当号子声终于想起时,二瑞却诅咒着陶圩茶铺那个李老头,车夫们都知道李老头的闺女与二瑞打小就定了娃娃亲,只是二瑞兄弟四个,家境贫苦无钱娶亲,后来不知是何缘由李老头却将闺女嫁给二瑞的大哥。|||也许是他大哥能干,仅自已一人就盖好了土墙房子,更或许是他大哥送给李老头的一个猪头,总之什么原因已不那么重要了,只是由此二瑞恨透了李老头,咒骂着李老头。其实论拉车二瑞还不算是一个无能者,虽是体质单薄但毕竟是贫苦出生又年轻气盛,为了早日能再找个媳妇,躬下身低下头用力地去拉吧!|||二瑞家屋后有一棵老大的杏树,树外是印庄队的茫茫田野,每次送货回到家里,他总会坐在杏树下向远方凝视。远处哥哥嫂嫂正在锄禾,二个小侄儿在嬉戏追逐。其实当年他与凤儿在一起时,他在凤面前是发了誓的,下决心一定混出个人样儿。|||但是,搬运车夫们中能有几个真正发达,数着一大笔钞票把老婆接来?当时凤的母亲坐月子让他买个猪头都没钱……每次想起这些糟心的事,只能发几声感叹,多几句咒骂,算是作了一次发泄,一次宽慰。|||日子当然还得好好往前过,二瑞一年年老去,没有积聚多少钱财,也没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每天回家,只要依着这棵杏树向远处窥视一会,那些疲惫与困乏也就立即安定了。|||其实,这些年也有人替二瑞说媒,只是他每次总是借故推脱了,可是光阴飞逝二瑞转眼已是天命之年。他的住所在村里是最破旧简陋的土坯草房,院外有玉米杆立起的栅栏围着,院门紧贴路边。随时准备会有什么搬运活计来找他,他的家必须向大路敞开。二瑞最好伙伴就是东边篱笆房里的那头驴,用二瑞话说:牛马比君子,那头驴与他心灵相通,是他同甘共苦的好兄弟。|||这天晚上,狂风袭来,暴雨如注,院后那株杏树在暴风中左扯右摇飒飒作响,二瑞和他的草房无助地在肆虐中柔弱颤抖。忽听门外村民高呼,凤儿家出大事了,二瑞连忙跑过去。整个院子已是一片汪洋,房屋的主间已完全倒塌,如泻的暴雨一个劲地向残垣断壁间流灌,厚重崩塌的土墙间透出湿冷冷的阴气。由于院子里积水太深,雨又下得特别大,二瑞只得与村民手扒肩扛拼命抢救……|||在卢集镇周元村的东南,沿薛大沟堤防走上二三里,便可看见二瑞的哥哥嫂嫂墓。秋后的洪泽湖,一片如诗如画的美景。碧水,稻田,水草,全都溶成瓦蓝色。一阵阵凉风卷来,把埋藏心底的所有恩爱情感,一起卷出。二瑞来了,带着凤儿的二个孩子,他向凤儿保证,不管如何艰苦都会把孩子拉扯大。那种本该属于自已的情感的力量重新又萌动起来,这力量来自多年前的期盼,来自古老民族淳朴善良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