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并不随时间变迁而消逝。例如,摆在城市一角的修鞋摊、挑着担子到处走的修伞匠、磨刀人,尽管现在已很难得见到,但他们在城市的记忆中却经常泛起。
单位新来了大学生,要给他们配一把钥匙,没想到满大街找,竟找不到一个配钥匙的。忽然记起,许多年前,浦口天桥边曾有一个配钥匙的,于是,驱车来到浦口天桥边。不想,这么多年了,这配钥匙的小摊竟依然还在。
多年不到浦口,与记忆中已大相径庭。曾经繁华一时的浦口现在已“门前冷落鞍马稀”,那些记忆中的商场、民国时期的商铺,现在被改造成茶社、棋牌室、宾馆、发廊、饭店和麻将档。除了街面一两幢经过粉刷的老式阁楼,还依稀能领略到一丝老街的感觉外,已完全消失了过去的模样。然而,配钥匙摊还在,只是记忆中的老人现在换成了一个妇人。
“配钥匙吗?”
“配呀”。她从忙碌中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把钥匙递给她,她熟练地操作起来。我发现,她用的竟是一台电子配钥匙机,只要把钥匙坯选好,两把钥匙往上一夹,电脑根据母坯形状运行,一会儿就配好了。
“真快呀。我记得以前好像的用手工一点一点挫”。
“我记得这摊子以前是一个老人,许多年前我曾在这儿配过钥匙”。
这话似乎触痛了她的神经。“他是我的父亲,在这儿摆摊几十年”。
二十多年前,我住单位单身楼,那天开门把钥匙搞断了,就找到这儿。当时,她父亲见我满头大汗,就拿了张小板凳,递来一把扇子:“小伙子,别急,坐着,慢慢等”。我见他戴着个老花眼镜,先是在一个放满钥匙坯的木盒子里翻来翻去,找到一个合适的钥匙坯,然后拿出一把小挫刀,将两把钥匙夹在一个简易钳台上,一点一点地挫。挫一齿就拿下,对着太阳看看,是否到位,然后再夹上,再挫。配好后,又仔细对照,拿纱纸裹着挫刀一个齿一个齿上下四面打光,最后吹掉屑末再用手擦一下,递给我:“回去试试吧”。我说要是不行呢,他也斜我一眼:“在我这儿配钥匙不会不行的,拿回去吧”。
“你父亲手艺非常好”,我夸赞道。
中年妇女看了看远方,迟凝了一会:“可他早已不在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见我父亲在这儿摆摊,那时剩轮渡的人很多,浦口码头人来人往,天桥一带十分热闹,父亲生意也非常好。母亲没有工作,父亲不仅配钥匙、修锁,还卖点小杂物,收入免强补贴家用。为了不占道,路边只放了一个小铁箱,他自己改造了一个两轮车,每天早晨推来,晚上推走,不管刮风下雨从来不间断。有时配钥匙的人来得很晚,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让人家拿走,就害怕耽误人家。”
“那年冬天,患有高血压的父亲正常出门,突然摔倒,从此半身不遂。他躺在床不能动,可他依然惦记着这小摊,就害怕人家来配钥匙找不到人。最后让我跟他学,我也就成这里的主人。”
“父亲去逝前叮嘱我,配钥匙赚不到什么钱,但几十年了,人家都知道这儿有个配钥匙的,能给人家提供点方便,这也算我们对社会做点好事呢”。
“可是现在配钥匙能糊口吗”
“不怕你笑话,一把钥匙几块钱,连喝碗稀饭都不够。这个配钥匙的机子还是我儿子帮我买的。没有活的时候我就去给人家打工,有空就过来”。他指着摊前的电话号码说:“我不在时,客人可以打我电话”。
“不过,我也老了,这行当早晚一天从这儿消失。我想多保留一些日子,算是对父亲的一份怀念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寒风飘散起她花白的头发,古铜色的脸庞,一双粗糙的手,以及这不起眼的小摊,像是城市的风俗画,又像一幅都市记忆的剪影。
在她周围,城市的记忆早已一点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