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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现代诗集

来源:网络转载 2014-07-14 16:55 编辑: 网络 查看:

徐志摩现代诗集

雪花的快乐

假若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残 诗

怨谁?

怨谁?

这不是青天里打雷?

关着:

锁上;

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

别瞧这白石台阶光滑,

赶明儿,

唉, 石缝里长草,

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

可还有谁给换水,

谁给捞草,谁给喂!

要不了三五天准翻著白肚鼓著眼,

不浮著死,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

顶可怜是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哥,

让娘娘教得顶乖,

会跟著洞箫唱歌,

真娇养惯,喂食一迟,

就叫人名儿骂,

现在,您叫去!

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

变与不变

树上的叶子说:

“这来又变样儿了,

你看,

有的是抽心烂,有的是卷边焦!”

“可不是,”

答话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风里褪色,凋零。

这时候连翩的明星爬上了树尖;

“看这儿,”

它们仿佛说:

“有没有改变?”

“看这儿,”

无形中又发动了一个声音,

“还不是一样鲜明?”

---插话的是我的魂灵。

半夜深巷琵琵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

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像一阵凄风,

像一阵惨雨,

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

乱弹着宫商角徵,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阿,半轮的残月,

像是破碎的希望他,

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

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

等你去亲吻,

等你去亲吻!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桥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

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蒿,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黄 鹂

一掠颜色飞上了树。

“看,一只黄鹂!”

有人说。翘着尾尖,

它不作声,

艳异照亮了浓密

--- 像是春光,

火焰,像是热情。

等候它唱,

我们静着望,怕惊了它。

但它一展翅,

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

它飞了,不见了,

没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热情。

我不知道风

---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残 春

昨天我瓶子里斜插着的桃花

是朵朵媚笑在美人的腮边挂;

今儿它们全低了头,全变了相:--

红的白的尸体倒悬在青条上。

窗外的风雨报告残春的运命,

丧钟似的音响在黑夜里叮咛:

“你那生命的瓶子里的鲜花也

变了样:艳丽的尸体,谁给收殓?”

阔的海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

我只要一分钟

我只要一点光

我只要一条缝,--

象一个小孩子爬伏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缝,

一点光,一分钟。

献词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哪方或地的哪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他抱紧的只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

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

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情死

玫瑰,压倒群芳的红玫瑰,昨夜的雷雨,原来是你发出的信

号——真娇贵的丽质!

你的颜色,是我视觉的醇醪; 我想走近你,但我又不敢。

青年!几滴白露在你额上,在晨光中吐艳。

你颊上的笑容,定是天上带来的;可惜世界太庸俗,不能供

给他们常住的机会。你的美是你的运命!

我走近来了;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个灵魂一—我是你

的俘虏!

你在那里微笑,我在这里发抖,

你已经登了生命的峰极。你向你足下望——一个天底的深

潭:

你站在潭边,我站在你的背后,一—我,你的俘虏。

我在这里微笑!你在那里发抖。

丽质是命运的命运。

我已经将你禽捉在手内:我爱你,玫瑰!

色、香、肉体、灵魂、美、迷力——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这里发抖,你——笑。

玫瑰!我顾不得你玉碎香销,我爱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一多么痛快啊!一—

尽胶结在一起!一片狼藉的猩红,两手模糊的鲜血。

玫瑰!我爱你!

月下待杜鹃不来

看一回凝静的桥影,

数一数螺钿的波纹,

我倚暖了石栏的青苔,

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月儿,你休学新娘羞,

把锦被掩盖你光艳首,

你昨宵也在此勾留,

可听她允许今夜来否?

听远村寺塔的钟声,

象梦里的轻涛吐复收,

省心海念潮的涨歇,

依稀漂泊踉跄的孤舟!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

何处是我恋的多情友,

风飕飕,柳飘飘,榆钱斗斗,

令人长忆伤春的歌喉。

我等候你

我等候你。

我望着户外的昏黄

如同望着将来,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听。

你怎还不来? 希望

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

我守候着你的步履,

你的笑语,你的脸,

你的柔软的发丝,

守候着你的一切;

希望在每一秒钟上

枯死──你在哪里?

我要你,要得我心里生痛,

我要你火焰似的笑,

要你灵活的腰身,

你的发上眼角的飞星;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围中,

像一座岛,

在蟒绿的海涛间,不自主的在浮沉……

喔,我迫切的想望

你的来临,想望

那一朵神奇的优昙

开上时间的顶尖!

你为什么不来,忍心的!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你这不来于我是致命的一击,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阳春,

教坚实如矿里的铁的黑暗,

压迫我的思想与呼吸;

打死可怜的希冀的嫩芽,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给

妒与愁苦,生的羞惭

与绝望的惨酷。

这也许是痴。竟许是痴。

我信我确然是痴;

但我不能转拨一支已然定向的舵,

万方的风息都不容许我犹豫──

我不能回头,运命驱策着我!

我也知道这多半是走向

毁灭的路,但

为了你,为了你,

我什么都甘愿;

这不仅我的热情,

我的仅有理性亦如此说。

痴!想磔碎一个生命的纤维

为要感动一个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她的一滴泪,

她的一声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愿,即使

我粉身的消息传给

一块顽石,她把我看作

一只地穴里的鼠,一条虫,

我还是甘愿!

痴到了真,是无条件的,

上帝也无法调回一个

痴定了的心如同一个将军

有时调回已上死线的士兵。

枉然,一切都是枉然,

你的不来是不容否认的实在,

虽则我心里烧着泼旺的火,

饥渴着你的一切,

你的发,你的笑,你的手脚;

任何的痴想与祈祷

不能缩短一小寸

你我间的距离!

户外的昏黄已然

凝聚成夜的乌黑,

树枝上挂着冰雪,

鸟雀们典去了它们的啁啾,

沉默是这一致穿孝的宇宙。

钟上的针不断的比着

玄妙的手势,像是指点,

像是同情,像的嘲讽,

每一次到点的打动,我听来是

我自己的心的

活埋的丧钟。

偶 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有一个恋爱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它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

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

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

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存在或是消泯──

太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天神似的英雄

这石是一堆粗丑的顽石,

这百合是一从明媚的秀色,

但当月光将花影描上石隙,

这粗丑的顽石也化生了媚迹。

我是一团臃肿的凡庸,

她的是人间无比的仙容;

但当恋爱将她偎入我的怀中,

就我也变成了天神似的英雄!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剌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跟着我来,

我的恋爱!

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

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

顺着我的指头看,

那天边一小星的蓝——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辞别了人间,永远!

起造一座墙

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

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

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

这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

就使有一天霹雳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这年头活着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得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

枝头只见焦萎的细蕊,

看着凄惨,唉,无妄的灾!

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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