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盟的早晨
我推开窗子,
一朵云飞进来——
带着深谷底层的寒气,
带着难以捉摸的旭日的光彩。
在哨兵的枪刺上
凝结着昨夜的白霜,
军号以激昂的高音,
指挥着群山每天最初的合唱……
早安,边疆!
早安,西盟!
带枪的人都站立在岗位上
迎接美好生活中的又一个早晨……
1954年
上海夜歌(一)
上海关。钟楼。时针和分针
像一把巨剪,
一圈,又一圈,
铰碎了白天。
夜色从二十四层高楼上挂下来,
如同一幅垂帘;
上海立刻打开她的百宝箱,
到处珠光闪闪。
灯的峡谷,灯的河流,灯的山,
六百万人民写下了壮丽的诗篇:
纵横的街道是诗行,
灯是标点。
1956.9.28上海
上海夜歌(二)
上海的夜是奇幻的;
淡红色的天,淡红色的云,
多少个窗子啊多少盏灯,
甜蜜,朦胧,宛如爱人欲睡的眼睛。
我站在高耸的楼台上,
细数着地上的繁星,
我本想从繁星中寻找牧歌,
得到的却是钢铁的轰鸣。
轮船,火车,工厂,全都在对我叫喊:
抛开你的牧歌吧,诗人!
在这里,你应该学会蘸着煤烟写诗,
用汽笛和你的都市谈心……
1956年10月5日
夜半车过黄河
夜半车过黄河,黄河已经睡着,
透过朦胧的夜雾,我俯视那滚滚浊波,
哦,黄河,我们固执而暴躁的父亲,
快改一改你的脾气吧,你应该慈祥而谦和!
哎,我真想把你摇醒,我真想对你劝说:
你应该有一双充满智慧的明亮的眸子呀,
至少,你也应该有一双聪明的耳朵,
你听听,三门峡工地上,钻探机在为谁唱歌?
1955年5月27日深夜
运杨柳的骆驼
大路上走过来一队骆驼,
骆驼骆驼背上驮的什么?
青绿青绿的是杨柳条儿吗?
千枝万枝要把春天插遍沙漠。
明年骆驼再从这条大路经过,
一路之上把柳絮杨花抖落,
没有风沙,也没有苦涩的气味,
人们会相信:跟着它走准能把春天追着。
1956年6月13日
只有一个人能唤醒它
我的心房里,
爱情在酣睡,
只有一个人能唤醒它,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哎,大森林!
哎,大森林!我爱你,绿色的海!
为何你喧嚣的波浪总是将沉默的止水覆盖?
总是不停地不停地洗刷!
总是匆忙地匆忙地掩埋!
难道这就是海?!这就是我之所爱?!
哺育希望的摇篮哟,封闭记忆的棺材!
分明是富有弹性的枝条呀,
分明是饱含养份的叶脉!
一旦竟也会竟也会枯朽?
一旦竟也会竟也会腐败?
我痛苦,因为我渴望了解,
我痛苦,因为我终于明白棗
海底有声音说:这儿明天肯定要化作尘埃,
假如,今天啄木鸟还拒绝飞来。
1979年8月12日写于沈阳
(选自《星星》1979年10月号)
《哎,大森林!》作者公刘,原名刘仁勇,1927年生,江西南昌人。4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著有诗集《边地短歌》、《神圣的岗位》、《在北方》、《黎明的城》、《白花·红花》、《仙人掌》、《离离原上草》、《母亲棗长江》、《骆驼》、《大上海》、《梦蝶》、《公刘诗选》及叙事长诗《望夫云》、《尹灵芝》等。50年代前期,公刘带着天真的欣喜与青春的志气,在西南边疆引吭而歌,颂扬人民军队对祖国的忠诚,赞美兄弟民族的翻身解放,调子明朗、亲切而欢快,像一支牧笛在吹奏着晨曲。复出文坛之后,公刘不忘历史悲剧,时刻以警觉的目光关注民族命运与国家前途,许多诗写得老辣、凌厉、深沉、冷峻,充满辩证观点与哲理意味。
《哎,大森林!》是诗人从张志新烈士的殉难地棗沈阳大洼凭吊归来,有感于烈士的残酷被害而写成的。这是一首愤世嫉俗、忧国忧民,蕴含着深刻的反思内容和对未来发出警诫的优秀诗作。诗的前一节,诗人以“大森林”作为象征物,用它来象征造福于人民的共产党及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这是诗人曾经捍卫过的“我之所爱”,是人民极为信赖的希望所在。可是“文革”却使它如此快地抹杀了记忆,淡忘了历史,使饮恨的烈士继续饮恨,这是人们始料不及的。对此,诗人极为困惑。他在发出“难道这就是海?!这就是我之所爱?!”的大声质问的同时,对“文革”动乱的“喧嚣”,不停地“洗刷”和匆忙地“掩埋”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第二节,诗人对本来是生机勃勃的事物竟然会变得“枯朽”、“腐败”表示极度的痛苦。这痛苦“既产生于寻求答案过程中,也产生于获得答案后”。最后一节,诗人出于对“大森林”面临灾难的危机感,及时地向世人发出警告:如果不及早引啄木鸟前来诊治它的病患,这儿“肯定要化作尘埃”。这“声音”是那么令人不寒而粟,表现了诗人对国家命运前途的极大忧虑,对十年浩动历史可能重演的高度警觉。
《哎,大森林!》用象征手法表现现实,用直抒胸臆表达感情,用鲜明的对比展开议论,用拟人手法发出警告。诗中大量使用叠句以强化思想,强化感情。排比对偶的运用,也使诗篇节律整齐,音韵铿锵。特别是激烈词语的选用,并列递进句式的安排,使诗篇流荡着一种强烈的气势,更增强了它的战斗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