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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只有一个国度:自由!

来源:网络转载 2015-06-29 10:58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阿多尼斯。北京,3月15日。 摄影:本报记者康慨

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这是79岁的阿多尼斯,带着响亮而青春的名字,任由狂乱的灰白长发,泛旧的红色围巾,衬托明洁的双目。这个活生生的智者,阿拉伯世界的头号大诗人,走上了北京的舞台。

看到并且听到,才算真正的有福人。3月15日下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阿多尼斯为中国读者朗诵了他的诗作。

相较我以前看过的他的朗诵录像,在北京的阿多尼斯要内敛的多。他读得少而慢,像鸣钟,或宣示箴言,口舌间没有了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疯狂;他的两手也驯服许多,不再狂乱地挥舞于半空。然而他的朗读,加上阿拉伯语特有的喉音与颤音,仍然极富感染力,悦耳,又不失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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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尼斯以所著20余部诗集,对阿拉伯语诗歌做出革命性贡献。他将现代主义的形式创新,与阿拉伯传统诗歌的苏菲神秘主义气质结合,创造出令人耳目全新的语言、句式和风格,所表达的情感也全然属于现代。世所公认,阿多尼斯之于阿拉伯现代诗歌,恰如艾略特在现代英语诗歌中的地位。故而自2005年起,他连续四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

与阿翁访华同步,译林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首本中文诗选《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此乃北京外国语大学的薛庆国教授从阿翁十七部诗集中精选作品65首译成,劳苦而功高。但他警告读者:“阿多尼斯的诗歌属阳春白雪,知音主要是文化水准较高的诗歌爱好者。”我的阅读感受却是,这些诗从语句本身来说,几乎没有理解上的难度,真正的困难在于,你如何在阅读的过程中控制自己的想像,不要被这些简洁但没有明确主题的句子驱入思绪的汪洋。阿多尼斯的语言看似朴素内敛,其意义实则极其开放,大有包容整个世界之相。

他的诗初读平淡,细读可以回肠。这是一种我们不太熟悉的散文化诗歌,也是一种不熟悉的层层推进、不断探寻的诗歌。他既非控诉,也不要讴歌,正如他本人对诗歌所下的定义:“诗歌即提问,它总在引发另一个提问。”他另有更明确的表述:“阿拉伯诗歌的现代性在于一种拷问,以此探究诗歌的语言,开辟新的写作尝试。写作因此不断将阿拉伯文明推入疑问,同时亦将自身推入疑问。”(《金字塔周刊》,2001年1月11-17日)

法国大诗人博纳富瓦(Yves Bonnefoy)认为,阿多尼斯延续并弘扬了现代主义的美学。“从某种意义上讲,诗歌的言说方式即暴力。”博纳富瓦写道,“因为它对窒息我们语词的那些陈腔滥调提出质疑;而若不假以一种狂暴,一种足以摧毁语言和诗人思想与想像中这些陈麻烂谷、这些空洞的、无意义的表达的能力,它便无力取得成功。”

对阿拉伯地区的诗人而言,读者往往期盼他明确给出答案,而不是像阿多尼斯那样,不断地提出问题,亚当沙茨(Adam Shatz)在2002年刊于《纽约时报》的一篇阿多尼斯特写中说:“这是一种深刻的颠覆性姿态。”

他笔下不只有自由与孤独,祖国与母语,还反复写到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诗中不缺少世俗的爱情,极少现身的反而是真神。每每在格言式的句子出现时,则不免让人想起纪伯伦,比如:“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只梦见光明的人,=有时候也会赞美黑暗。”

《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一诗非常独特,也非常美。阿多尼斯说“雨”是“从乌云的列车上下来的最后一位旅客”,而“贫穷”是“在大地上移动的坟墓”;“希望”是“用生命的语言描述死亡”,“失望”则正相反,是“用死亡的语言描述生命”;“无意义”是“流行最广的一种病症”,而“意义”是“无意义的开始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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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的爱德华萨义德说过,阿多尼斯乃“当今最大胆、最引人注目的阿拉伯诗人”。这句话显然在很大程度上指涉阿多尼斯的政治姿态。

1930年,阿里阿赫迈德萨义德阿斯巴尔(Ali Ahmad Said Asbar)生于叙利亚褴褛的农村。一说“阿多尼斯”(拉丁化拼写为Adonis或Adunis)之名非他自取,而是叙利亚国家社会主义党的创始人安东萨阿德所赠,人所共知,它典出于希腊神话中遭爱神垂涎的俊美少年,被猪撞伤而不治,死后化为秋牡丹。最初,青年党员兼处子诗人以本名投诗报刊,屡遭不用,遂改“阿多尼斯”,一投即中,竟获刊出。编辑正愁无法寄送稿酬样报之时,“美少年”忽然自行现身于报馆。“真令人大跌眼镜啊,”阿多尼斯的友人、女作家安妮沃德明科夫斯基(Anne Wade Minkowski)描述道,“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竟然是个羞答答的乡下后生,破衣粗衫,脚上还穿了双超大号的靴子。”

青年阿多尼斯一度投身波澜壮阔的政治运动,追随萨阿德,成为国社党党员。1949年,萨阿德因图谋在黎巴嫩发动革命遭捕,48小时内即被该国军事法庭处决。1955年,阿多尼斯亦因在本国从事政治活动而入监六个月。出狱后,他流亡至黎巴嫩求学,得博士学位,自此长居贝鲁特与巴黎,后来亦获黎巴嫩国籍。

他宁愿以孤独为代价,求取心灵和表达上的双重解放,却也浪漫但清醒地道破了自己的命运:“诗人啊,你的祖国,I就是你必定被逐而离去的地方。”离开家乡和母语,总是令他深感忧郁:“他属于一个国家,=却无法在其中居住;=他居住在一个国家,却无法归属其中。”然而,“他有多重身份,=因为他只有一个国度:自由。”――阿多尼斯如此自我描述。

对阿拉伯世界一些地方的专制,阿多尼斯始终抱持强烈的批评态度,不断以其激烈的言辞在阿拉伯社会内部引发争议。如薛教授在序言中所引,阿多尼斯对专制统治者“予以痛斥”:“那些奴役自己人民的政府如何摆脱来自外部的奴役?那些不停地摧毁自己人民力量源泉的政府,凭什么力量去和外敌斗争?”

在北京谈及政治话题时,阿多尼斯不再指责,而是多了许多两两包容和积极建设。“政治家都希望文化是政治的一部分,”他说,“而诗人正相反。我们希望政治成为文化的一部分。”

他稍后回答了中华读书报记者就此的提问,并进一步解释道,政治有两重含义,一是实践,二是建设一种文化,“要让每一个个体充分发挥能量。”他说,“只有每一个人都能发挥作用,这个社会才能成为好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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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先后登台朗诵阿多尼斯诗作的,还有数位中国诗人和学者:旅英诗人杨炼、阿拉伯文学研究会会长仲跻昆、诗歌翻译家树才,以及《世界文学》副主编高兴。在北外学习过阿拉伯语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何炅也中途入场,以汉语朗诵阿翁的短章。约十分钟,他昂然离场后,听众席上的数百名青年学子也有不少随即离去。

叙利亚与黎巴嫩两国的驻华大使各偕夫人,恭恭敬敬地,盛装坐在台下,直至散会,才悄然退席。前述沙茨文中写道,在阿拉伯世界,阿多尼斯也许不是最受欢迎的诗人――在这一点上,巴勒斯坦大诗人马哈穆德达威什(2008年因心脏手术失败去世)似乎更有优势,但阿翁无疑是最受尊崇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