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描述:
于赓虞,(1902—1963),新月派诗人之一,著名诗人、翻译家。名舜卿,字赓虞,以字行世。河南西平人。1923年6月,于赓虞与焦菊隐等人成立新文学社团,即北京文坛风云一时的“绿波社”。
渺无踪影的“魔鬼诗人”于赓虞(2)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诗坛,群星闪耀。有一位诗人却如一颗流星,瞬间划过,留下灿烂的光芒后,便悄然隐去,难觅踪迹。他就是被人们遗忘了将近七十年的诗人于赓虞。
于赓虞1902年出生,河南西平人,早年在天津汇文、南开中学求学,之后考入北京燕京大学,1935年赴英国留学,在伦敦大学攻读文学;回国后,于赓虞在北京一带的中学任教;抗日战争爆发后,辗转任教于西北大学、西北师范学院、兰州大学、河南大学等;新中国成立后,他任河南师范学院教授,直至1963年去世。
于赓虞在中国新诗的发展历程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他一生写了将近300首新诗,结集为《落花梦》、《晨曦之前》、《骷髅上的蔷薇》等六本诗集,分别于1925年至1935年十年内,由北新书局出版。由于于赓虞除了写诗外,甚少参加各类社会文化活动,尽管曾名噪一时,但我总感到,对于赓虞其人其诗,未引起现代文学研究者的注意,流传下来的评论作品似不多见。而他几部当年走红的诗集初版,现留于藏书家手中,甚至各大图书馆,也似不多见。
我们从现代文学的史料中,对此也可见一斑。如1941年,朱自清先生编《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时,选编了于赓虞的诗,但朱先生却为买不到于赓虞的诗集而发愁。当年朱先生托了许多好友,并曾去各地寻找于赓虞的诗集。可见在六十年以前,于赓虞的这几本诗集已经十分稀少。笔者因为机缘巧合,收藏了于赓虞的《晨曦之前》和《魔鬼的舞蹈》两本初版本诗集。每当灯下小读时,于先生之诗总令我心灵有些许激动,似有一种晕乎乎之神往。因为,在中国新诗之诗坛上,于赓虞为我们留下的诡异的诗,绝对是个异数。
《晨曦之前》一书,出版于1925年,《魔鬼的舞蹈》出版于1928年。《魔鬼的舞蹈》封面设计上,是一幅钢笔速写,利落的线条勾勒出一幅抽象的图案,乍一看像是一块造型怪异的岩石,但细看又仿佛是舞者垂下的凌乱衣袖,令人参悟不透,而封面左上角印着书名――魔鬼的舞蹈几个字,也是用钢笔不规则地写成,令人视觉上有一种跳跃感。相信读者今日仔细观之,也定会被这些印象派的艺术深深吸引。说到于赓虞的诗风,大都诡异凄凉,诗作充满了忧伤绝望的情调。据说,他早期的诗风并非如此,后来因为受法国著名颓废派诗人波德莱尔的影响,逐渐形成了一种阴郁的“透着森森鬼气”的个人诗作之风格。他的诗集《骷髅上的蔷薇》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也正契合这一独特的诗风。因而,于赓虞在当时的文坛上,被称为“魔鬼诗人”。
于赓虞,活跃于“五四”之后的新诗舞台,与一些著名的诗人、学者都有交往,如他曾在1923年与赵景深、焦菊隐发起成立了一个叫“绿波社”文学社团。我读现代文学史料,发现对这个文学团体很少谈起。而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它却是花开几度,曾红极一时,为众多读者如蚕吐丝织就了许多美丽的诗卷。“绿波社”到1925年,社员发展到五六十人;1928年时代大转折时,走入低迷,渐于消失。一如他的诗所云:“凄迷的走去,凄迷的过来,看——野岸边寒林的黄叶飘旋在空中,低落在面前;我的魂,随它去罢,任你沉沦沙河底,飘流东海间。”于赓虞与徐志摩、朱湘也交往甚多,经常一起讨论诗歌、文学,文学活动相当活跃。
除活跃于“绿波社”外,于赓虞再没有钟情于其它的文学社团。他当时曾想在北新书局办一个纯粹的诗志,徐志摩与朱湘劝他移办于《晨报》,于是遂有《晨报诗刊》的产生。这诗刊,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新月诗刊之先驱。
于赓虞早在70多年前就写到“科学让我们的智慧增加,知道一切;诗让我们的感情丰富,感觉一切。无知将不能生存,无感则非美满的人生。”这就是于赓虞对诗与人生的深刻理解,尽管他的诗消逝了半个多世纪,但人间总有情,后人总会追溯那历史往事,深深地记着他。2004年,终于有了两大册精装的《于赓虞诗文辑存》出版。
于赓虞的诗集,由于当时印数有限,又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动荡变迁,如今所存无几,十分珍贵。若有旧版,可与几年前出版的《辑存》对照着阅读,能读出不同版本之差异,将收益不浅。今天,我们再读他这些充满忧伤的诗,还能在诗之节奏中,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黑暗深处的历史,感受到作者从心灵呼出的惨痛。
作为一个在现代文学史上曾负有盛名的诗人,解放后默默无闻,而后又匆匆地离开人世,令人扼腕痛惜。对此,我时时会想:难道在河南师范学院任教的十多年中,竟然没有为我们留下一首他那极具个性的诗吗?
啊,斯人已去,惟时间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影
看,那秋叶在明媚的星月下正飘零,
与你邂逅相逢于此残秋荒岸之夜中,
星月分外明,忽聚忽散的云影百媚生。
看,那秋叶在明媚的星月下正飘零,
我沦落海底之苦心在此寂寂的夜茔,
将随你久别的微笑从此欢快而光明。
苍空孤雁的生命深葬于孤泣之荒冢,
美丽的蔷薇开而后谢,残凋而复生,
告诉我,好人,什么才像是人的生命?
这依恋的故地将从荒冬回复青春,
海水与云影自原始以来即依依伴从,
告诉我,好人,什么才像是人的生命?
夜已深,霜雾透湿了我的外衣,你的青裙,
紧紧的相依,紧紧的相握,沉默,宁静,
仰首看孤月寂明,低头看苍波互拥。
夜已深,霜雾透湿了我的外衣,你的青裙,
寂迷中古寺的晚钟惊醒了不灭的爱情,
山海寂寂,你的影,我的影模糊不分明……
(该诗由张建智提供。据笔者查证该诗收录在于赓虞1930年7月由上海北新书局初版的《孤灵(散文诗集)》)
(二) 被遗忘了的诗人于赓虞(3)
喜欢文学的自然科学家几乎无人知道于赓虞这个名字,更不知这是一个20世纪中期活跃于中国诗坛的很独特的诗人。多年来和学中国文学的学生们谈起于赓虞,也多数不甚了解。我虽学自然科学,但几十年来一直喜欢读中国近代的新文学作品:小说、杂文、散文、诗、戏剧都喜欢读。对于于赓虞这个名字大概从1941年读朱自清先生编《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就印象颇深。那时朱先生只选了于诗5首,全书共收59位诗人的作品,共408首诗。在“选诗杂记”中朱先生却说于赓虞的诗集竟然买不到,那不过是1935年的时候,于的诗集已经很难买到了。那时我还是一个中学生,觉得于诗与众不同,在59位诗人中独具特色,其可读性比之徐志摩、闻一多、郭沫若、李金发、戴望舒等等的诗作也不逊色,且有余味可寻。为此,还专门跑到北京景山附近寻找“景山书社”,朱自清先生就在此处购得于赓虞的诗集,哪知到了1942年景山书社早已找不到了,后来,找到琉璃厂商务印书馆(现在的人民音乐出版社门市部)对面一个小胡同内的北新书局,终于买到了《晨曦之前》和《骷髅上的蔷薇》两本诗集,记得北新书局所剩无几,《晨曦之前》是最后一册“孤本”了。这两本书我一直保存到1956年,由于搬家到中关村,100多本新文学书籍都存在一箱中丢失了,其中还包括鲁迅的《呐喊》第一版红皮、毛边一册、胡适的《尝试集》等等,那时并不遗憾,反正这些新文学作品都不是“无产阶级”的!今天回想起来觉损失惨重。这也算是读书人的一段经历吧。
然而,40多年过去了,2004年12月在北京成府路的万圣书园的书架上赫然出现了两大册精装的《于赓虞诗文辑存》,解志熙、王文金编校,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2004年9月第一版,全书85万字。我毫不犹豫在几秒钟就把它买下来,是我购书行动最快的两次之一(另一次为2004年9月购《聂绀驽全集》10册)。几乎被人们遗忘了60多年的诗人,如今在解志熙、王文金两位先生的精心解读下被重新发现了!读了《辑存》,解开了我60多年对一位诗人关注又不了解的谜团。《辑存》是对于赓虞的文学生涯和文学成就的深入研究的学术研究总结。全书2卷,上卷辑录了于赓虞的诗近300首(295首),是从已出版的7种诗集中全部经一首首的审定、评价、校证而辑录,工作量浩繁。于赓虞的诗有些并未集成诗集,散见各报刊,但却常有诗集出版的预告,如《落花梦》诗集迄未见原书,重新辑录的确非常困难,需一首首的去检索、辨别,确是很重的研究工作,难度很大。我也是做研究工作的,虽是自然科学,但方法和精神是相同的,深有体会,自然对解、王两位先生的工作非常敬佩了。何况他们所研究的又是我60多年来关注而又不解的问题呢。
且不谈于赓虞诗的本身,《辑存》还收集、整理了约80篇于赓虞论诗的文章,这又是难度很大,且是首次辑于赓虞的诗论,也是讨论中国白话诗的极为重要的文献的整理。于氏的诗论内容非常深厚,虽然他写了几十篇论诗的文章,但都零星发表在各报刊上,收集不易,而再现于赓虞对诗的议论却是大有益处的。于诗曾被很多人批判过,如“恶魔诗人”之称等,但若先读了他的诗论再去读他的诗大概会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于氏既有对诗的深入研究的议论,那么,他的诗也应该与他的诗论有联系,所以读于氏的诗既要从情感和理智上,也要从形式上或技巧上去理解。《辑存》正是在这个层面上详细而深入地重现了于赓虞关于诗的“理论”。应该说这大概也是近年来对现代文学研究的一大贡献。我特别关注“科学与诗”一文,于赓虞早在70多年前就写到“科学让我们的智慧增加,知道一切;诗让我们的感情丰富,感觉一切。无知将不能生存,无感则非美满的人生。”这个问题,今天仍在科学界议论,于氏的观点是鲜明的,先知的。
《辑存》下卷附有王文金先生撰写的“于赓虞年谱简编”共64页,对于赓虞的生平,创作活动做了可谓详尽的叙述,这个“简编”实可称为一个“繁编”或“传记”,考证极多。对于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诗人,几十年无人过问,他的史料大概很难收集,这个简编的确体现了王文金先生的执著精神,令人钦佩。也正是这个简编使我再读于赓虞的诗有了新的体会。我过去读于赓虞的诗只是出于好奇,其实不懂。觉得于诗的内容充满了“小资产阶级”的失望情调,文字却雕琢得极费工夫,其实中国的知识分子又怎能脱掉“小资产阶级”情调呢。“小资产阶级”其实和“进步”又很密切,于赓虞正是这样一位诗人。所以对于诗的晦涩、低调需从诗人的《生平去理解。《辑存》给我这个文学的门外汉非常大的启示,读了解志熙先生的前言、后记,各编的编者说明以及几百件校注、释义,探源,读者的受益是匪浅的。
二、问“谜”
笔者完全赞同胡亚东先生对《于赓虞诗文辑存》的评价,校编者解志熙、王文金为打捞诗人于赓虞及其宏富的诗篇,填补二十世纪文化史的一个空白,功不可没。
翻开上、下两册83万5千字895页的篇章,凝聚着解志熙、王文金先生勤奋的心血,浸透着知识者的良知和不尽的人文关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辑存》中,也留下了编者的无奈。当然,编校者是没有义务去调查“于赓虞被捕事件”或能够给社会公众一个说法的。编者能将这些无奈用文字记录了下来,给研究于赓虞的后来人留下了空间和疑问,就已经让人肃然起敬了。
譬如:《辑存》(下)附录四“于赓虞年谱简编”中,在“1953~1958年(52~57岁)”这一节对于赓虞悲惨命运有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录:“1953年,河南省西平县有人告发于赓虞1940年在家乡创办出山寨中学时,有致死人命的行为。据于赓虞家人说,这件事的大致情节是:于赓虞在创办出山寨中学时,让其八叔负责打井,在施工的过程中发生事故,一农民掉到井中致死。因于赓虞系当时的创办人,旧事重提又处在建国初期,故而被捕入狱。1954年2月,经法院判决有期徒刑10年。”
但是,让明眼人瞠目结舌的是,1954年2月竟能够以如此难以成为理由的理由,公然在一座大学校园的课堂上逮捕一位教授!
而且要以“旧事重提又处在建国初期,故而被捕入狱”来掩盖事件的真相,是不能使人信服的。首先,1954年不是“建国初期”的土地革命时期, 而“河南省西平县有人告发于赓虞”,原告是何人、出于何目的要在事发14年后的1954年“旧事重提”,是以什么程序,将于赓虞告到什么地方……是什么机构对这起“致死人命”事件进行核实调查,被告于赓虞究竟触犯了何款、何条法律,以什么原则量刑被判处十年徒刑?如果在每一起“施工的过程中发生事故”都要向上追、要由“创办人”承担刑事犯罪责任,就荒诞到成为国际笑话了!这样还会有“创办人”吗?
莫非,于赓虞在家乡创办出山寨中学(还有出山寨小学,现为玉皇庙小学)错了吗?
更为离谱的是《辑存》(下)附录四“于赓虞年谱简编”中,在“在1959年(58岁)”这一节的一段记录:“于赓虞于本年提前出狱(……1960年2月)回开封。出狱后于赓虞与妻子夏继美仍不断上诉,终因时过境迁而未获得重新评判。据说,其间也曾多次求助河南大学帮助呼吁,因河南大学不是事故的原发生地,其呼吁效果也可想而知。于赓虞出狱后心情一直忧郁……1963年8月14日病逝于开封家中”。
笔者要说的是于赓虞是因重病缠身、丧失了劳动能力才从西华县劳改农场提前被放了出来。出狱后“于赓虞与妻子夏继美仍不断上诉”,就说明有冤要申!可当时所谓铁塔校园中的开封师范学院竟以“因河南大学不是事故的原发生地”而完全拒绝帮助于赓虞,更谈不上恢复他的工作了。这样无依无靠的于赓虞离开西华劳改农场后,便断绝了生活来源……莫非,国立河南大学外文系主任不是铁塔校园这座学校的职工,不受该校的帮助和保护?
更使人不可理喻的是《辑存》(下)附录四“于赓虞年谱简编”中,曾在“1941年(40岁)”这一节提到:“……这之后,他(指于赓虞_____引者注)又同别人一起联名向国民党当局保释被捕的进步学者嵇文甫。河南省印书馆不敢留用他了。他被解聘后,一度闲居在故乡,偶尔兼一点出山寨中学的语文课……”(原文注解,引文见许凤才:《诗人于赓虞传略》……)
那么,人们不禁要问时过境迁之后,此时此刻的于赓虞教授不是嵇副省长领导下的河南省文教委员会的一员吗?如此草菅人命,在冷漠和无情的背后,笔者横竖只看见两个字“利益”。
不过是一座大学,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匠。然而,有些人就能如此这般地“上”去了;有些人却又能被如此这般地踩到烂泥里消亡了!
七十多年后的今天,西平县九女山旁于赓虞参与兴办的那座出山寨中学、玉皇庙小学里,依然书声朗朗时,我们将如何向后人交代……
三、尾声
沦为无业贱民的诗人终于在流落社会,衣食无着,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无钱医治的冷漠、残酷中悲惨的离开了人间。
留下老妻夏继美,那位曾经是北京女子师范的学生,鲁迅先生笔下“刘和珍君”的同学,用余生走上了祥林嫂:“我的阿毛被狼‘叨’走了!”那条不归路。据说此后夏继美将她和独子到处打工(代课)的微薄收入,除了“糊”口,几乎全部上缴“铁路”,二十多年来,年年岁岁地到北京求亲告友找“中院”、找“高院”要上访!要为其夫申冤!患上痴呆症后,最终贫困交加倒毙在古城开封北关贫民区的破屋。
房无半间、地无一垄,“冤”沉大海的诗人于赓虞和其爱妻夏继美,至今死无葬身之处,尸骨双双栖息在古城之北荒芜的没有墓碑的乱坟岗!比起他们的朋友,如今葬在北京陶然亭公园的石评梅、 高君宇,天壤之别了!
可,诗人于赓虞留给这片埋葬他故土的却是无尽的“爱”:
异乡
……
月儿皎皎;
海水沧沧。
客外无名的悲伤,
到了桃花盛开,
秋叶飕飕之时,
不禁慨然说道:
“盈情之月,
翻翻海浪,
给了我同样的感伤。
异乡的美花盛况,
何如故乡的布衣素裳?”
月儿皎皎;
海水沧沧。
别母亲时的眼泪一眶,
背地里再也擦不干了!
呵呵,原来母亲的泪,
早已包渗在行装里了!
心里的母亲,
月里的母亲呵!
我将安然到岸了,
虽仍飘泊于茫漠的海上。
(笔者节录于赓虞《春风辑》诗辑中的“异乡”篇。)
听!诗人那无声的啜泣!
在惨淡月色下的坟场上,
我悄悄告诉诗人:
“据可靠信息披露,
出山寨中学里从未挖过这口“陷”井。”
我忍泪向诗人呼唤:
“哥哥,鸡叫了,
回家安息吧!”(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