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的家国情怀
◎湖北荆州/龚光敏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两千多年前,中国儒家的人文理想就已经融入了“家国一体”的观念。几千年来,家国情怀始终扎根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无论是岳母刺字“精忠报国”,还是霍去病“匈奴不灭,何以家为”,都深刻地诠释印证了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国之不存,家将焉附”的“家国一体”思想的根深蒂固。
陆游曰:“位卑未敢忘忧国”;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任中敏高声呐喊着:“还我河山!永固我金汤”;艾青深情地吟唱着:“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从古至今,由家国情怀衍生出来的无数经典诗篇,被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反复吟唱,成为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永恒动力。尽管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民族英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爱国主义,家国情怀却贯穿诗歌创作的始终,表达着诗人对祖国山河的爱恋,对国家民族的认同,对祖国羽翼庇护下的千万个小家的热爱。家国情怀是从古至今以来无数华夏儿女最普遍的情感共识和情感底色,也最能在危急时刻引发情感共鸣。这些由家国情怀衍生出来的爱国主义篇章,曾激励了无数中华儿女为保护家园而战斗,为保持民族独立而战斗,是国家统一、政治清明的和平时代的清醒剂,也是外敌入侵、战火纷飞的年代的定心丸。
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古代诗歌的神韵光彩
封建社会时期,儒家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里所谓的“修身”,正如刘小妹博士所强调的:“修身是一段追求德性存在的‘任重道远’的实践过程,这个过程从另一个方面说就是一个去‘我’的过程,而且去‘我’是为了从自我走出来,走到一个家族、国家乃至天下的广阔空间中去,是‘舍’我而得‘天下’。因此,去‘我’的越彻底,拥有的回馈就越多,这正是‘仁者先难而后获’的真谛。”所以古代诗人家国一体的观念大多以儒家天地君亲师为终极目标,以效忠帝王维护封建统治秩序为宗旨。但在当时的社会局限之下,诗人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怀仍然可歌可泣。
从王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到王昌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表现了古人崇尚男儿为建功立业当视死如归、舍小我而取大我的爱国精神,也正是这种精神奠定了我国古代诗歌的苍凉与悲壮之美。从杜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到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体现了男儿无论是在国难当头前线告急之时选择离乡建功立业还是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情感始终在国与家之间徘徊和回荡。
早在先秦时期,与封建社会的忠君爱国思想一同出现的还有“民本”“人本”思想,比如孟子提出:“仁者爱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孔子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此后也有“国以人为本”,“得人者得天下”的说法。其中以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一文中将忠君与爱民的思想融合得最为深刻。
开篇诗人热情讴歌登岳阳楼所观巴陵郡的美景,“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表达了诗人钟情于祖国山水以及对祖国大地的热爱之情,正是因了这份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深沉的爱,才有了作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远大政治抱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此时范仲淹的家国情怀和爱国之志不再局限于封建社会的对君主的膜拜和忠诚,更是增添了一份对天下百姓的关切的忧民情怀。他不仅是这么说,更是践行着这一信念。
在国家安定、政治尚属清明的和平时代,尚有和范仲淹一样怀揣一颗济世之心不愿独善其身的高风亮节的文人群体,在外敌入侵,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更是涌现了一大批投军御敌不愿明哲保身的仁人志士。在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一诗里,“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诗人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的前途紧紧联系在一起, “国之不存,家将焉附”,诗人誓死不降,最终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还有《示儿》一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是陆游临终前对儿子的嘱托,表达了诗人生前无法看到国家统一的满腔悲愤。以上两首诗都充分说明了自古以来,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国与家是紧密联系、休戚与共的,家是缩小的国,国是放大的家,个人命运与民族存亡息息相关。
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近代诗歌的沛然气象
自从鸦片战争打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以来,中国就开始了一段充满灾难的屈辱历史,也是一段抵御外敌入侵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历史,更是一段探索民主之路、实现自由的探索历史。这一阶段的诗歌,家国一体的思想特征更加明显,但其内涵却发生了显著变化。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赵京华所说,中国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的出现是以反帝反封建为契机的,一方面现代国家要求国民凝聚共识,形成一致对外的国家认同;另一方面,传统的臣民转变为现代意义上的国民,家国一体的观念不再以儒家天地君亲师为终极目标,不再以效忠帝王为旨归,而是以主权在民的民族国家为认同对象。这给传统中国文化里的家国一体理念和家国情怀注入了新的要素。的确,近现代诗歌里的家国情怀,人的观念会更加凸显,但对国家,对民族的认同感却依旧不会消失,只是其中的忠君观念已不复存在,近代诗歌所体现的更多的是对国家本身的热爱。现代意义上的家国情怀,是爱国主义与个性解放互为依托,人的创造力和价值变得更加重要,只有每个人都得到了全面而充分的发展,国家才会变得兴盛强大。
由于近现代这段历史的特殊性,期间涌现了一大批批判封建统治、痛斥外来侵略的爱国诗歌,其中有的感慨于国破家亡、山河破碎,“寸寸河山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有的抒发誓与国家共存亡的视死如归的志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有的敢于对无能的统治者和凶残的侵略者发出质疑与嘲笑的声音,“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在国将不国的危难关头,这每一句诗都声声泣血、振聋发聩,唤醒了沉睡几千年的愚昧国民的家国情怀,唤起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勇于抗争的斗志和决心。
然而由于这一阶段反帝反封建的特殊性,诗歌除了表达勇于斗争驱逐侵略者的爱国主义情怀之外,更加注重唤醒民族觉悟,这一阶段的诗人被历史赋予了唤醒广大民众的独立自主、争取自由解放意识的重任。在《题诗》一诗里,“沈沈酣睡我中华,哪知爱国即爱家。国民知醒宜今醒,莫待土分裂似瓜”,该诗语言朴实易懂,直言“爱国即爱家”,表达了诗人眼看山河破碎,国不复国,而国民却依然愚昧沉迷不自知的悲恸心情,旨在唤醒中华国民反抗侵略争取民族独立的意识。还有陈天华“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黄遵宪的“斗室苍茫吾独立,万家酣睡几人醒”,这些觉醒于中华民族危急存亡之时的知识分子们,用手中的笔,无声地呼喊着更多的中华国民与之一起战斗在国家和民族的最前线。历史的后浪拍打着前浪,太多的人和事如同沙滩上的足迹被抹平再也寻不到踪迹,唯有这些最初觉醒并为之奋斗的人们,他们的身影成了一座座丰碑,永远地矗立在历史的长河中,名垂青史。
近现代意义上的家国情怀,塑造了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阶层乃至每一个普通老百姓的爱国主义精神,它不是唤醒了一个人、一个阶层,而是整个民族的觉醒,它唤醒了真正意义上的“民魂”,只有每一个国人都觉醒了,每一个国人都心向自由民主和光明而奋斗,国家才能长久的安定繁荣。
三、“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现当代诗歌的恒久咏叹
在和平安定、物质富裕的今天,有人认为家国观念模糊了,家国情怀也淡漠了,实则不然,放眼当代诗歌,仍有很多缅怀苦难歌颂祖国大地的诗歌。之前提到过,家国情怀常写常新,历经历史和岁月的沉淀,依然流淌着新鲜的血液,家国情怀即使是在物质富裕、政治清明的今天,也依然是一剂清醒人心的良药。只是今天的家国情怀的概念较之以前,更加丰富和自由,它包括民族与世界、个人与国家、小我与大我、情感与理智等更加复杂的情感,但爱国主义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当代诗歌的自由,是形式的自由、内容的自由,也是情感的自由。
在现当代的爱国诗篇里,我最喜欢的当属艾青的《我爱这土地》。诗人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鸟,与广袤的大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寓意个人与国家相比,个人是渺小的,但即便如此,每个人都努力地热爱着他的国家,就如同这只小鸟一样,即便渺小,也不知疲倦地飞翔在祖国的大地上,饱含深情地唱出大地的苦难,也歌唱欢乐和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即使死去也要灌溉这片土地,表达了“小鸟”对“土地”执着的爱,实际上表现了诗人对祖国大地的一片赤诚之心。这首诗歌运用现代诗的格律,表现了在诗人心目中个人与国家的关系,直言对祖国大地的赞美之情。
如果说常年生活在祖国怀抱的儿女们一颗颗热忱的爱国之心可歌可泣,那么常年浪迹海外的中华儿女对祖国的满腔热爱更是令人潸然泪下。有多少人深爱祖国却不能与之长相厮守,少小离家老大回,衣锦还乡之日故乡容颜却已不再。“是一所港湾/专泊中国人的乡音……扬州的驿马/长安的宫阙/……倾听如/一首梦般柔细的歌”,这是黄雍廉先生的《唐人街》,读这首诗,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传统中国的气息;细细勾勒的,全是对祖国的记忆。“曾经也穷困过典当过手头的细软/就是不肯典当从祖国带过来的家私/五千年/不是一件可以随便拍卖的古董/而是一盏会带来幸福的神灯”,这几行诗读来令人不禁感慨万端——祖国的物件在每一个游子的心里,都是一种象征,在无数个漂泊的日夜,更是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我常常被海外诗里的家国情怀深深感动,那一辈的人们,大多因为各种无可奈何的原因不能回到祖国的怀抱,有的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踏上祖国大地,然而乡音未改,容颜已不再;有的则穷极一生再也回不去,只能凭借祖国的物件,在脑海中,在诗句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祖国和故乡的容颜,望眼欲穿,也只为等来关于故乡只言片语的消息。
眼下正值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在这个伟大的时刻,我们欢呼胜利的同时,不能忘记历史的耻辱和教训。新时代的家国一体的精神更需要被发扬光大,新时代的诗人更应该承担起弘扬爱国精神和民族传统的重任。在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际,涌现了一大批青年诗人的优秀作品,他们的作品再现了屈辱的历史,警醒世人在和平年代也不能忘记先辈落后挨打的屈辱,再一次唤起了中华儿女对祖国的满腔热血。
“我诅咒那奇冷的二月/似剪刀刺骨的寒风/剪开英雄的脏腹/那里面/除了一颗永不止息的心/没留下什么/……他把白云撕成棉絮/抵挡野兽最后的撕咬”,这是诗人东来的《二月里最后的棉絮》,正如诗人所说,这是一块滚烫的棉絮,浸透了英雄的鲜血,擦拭着我们需要净化的灵魂,也用它柔软的身躯支撑着民族的脊梁。这是一位视死如归的将军,也是一个可歌可泣的英雄,他的名字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也被每一个中华儿女铭记。在这个欢庆的时刻,我们仍然无比怀念英雄逝去的那个寒冷的二月。
“每一串阿拉伯数字/都是无数块坚硬的煤块/他们吹着啼血的口哨/从赵长城、秦长城的夯土和碎石瓦砾中/甚至陶罐上/蜿蜒划过/划出一道道总也愈合不了的伤口”,这是诗人李皓《啼血的口哨》,日军的铁蹄曾经踏遍中国的山河,祖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刺刀留下的伤口。许多年后,尸体被掩埋了,硝烟也散去了,但这一条条伤口却永远刻在中国人的心上,再也无法抹平。因为没有国,哪来家,祖国母亲的伤口就是千万个小家时时的阵痛,它时刻提醒着我们,国家的和平稳定才是千万个家庭幸福的根基。
概而言之,无论是古代诗歌以忧患和担当意识为主的家国情怀的书写,还是近代以来,诗歌创作字里行间渗透熔铸的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结合在一起的深挚倾吐,亦或是现当代诗歌里的家国情怀更加崇尚个性的解放与自由,在其中,我们都无比欣慰地看到,诗歌中家国观念的流转嬗变与时俱进的升华都充满着古老中国向现代中国蜕变的强国富民的梦想。
龚光敏 女,生于1992年7月,湖北松滋人,现就读于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主修传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