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朴 → 强大的落差感构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我不知道一些开豪车、住别墅的诗人看到这样的诗句是否会被折服。孩子幼小的无知和天真,对应出了诗人这些年在人间的沧桑和磨难,此情此景,非诗不能道也。诗人常常以灵魂的高贵自居,而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面前,对于很多糟糕的事情,诗人就像在手握刺刀的兵痞脚前专心画着几何图形的阿基米德,无所畏惧的坚持真理而对于恶魔的刺刀又丝毫无能为力。
深 秋
▎·熊曼 (湖北·80后)
经过银行、地税、售楼部、婚姻登记所
阳光下,它们的招牌像无形的鞭子
大多数时候,人们彼此需要
但并不相爱——
经过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时
孤独的人在树下停顿了一会儿
陈朴 → 诗人用一笔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幅强有力的生活画面,形成了一种语言的立体感。一株桂花树,为一位诗人提供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诗歌创作良机。有情、有景、有味,有深秋的浓郁之气,也有渐寒的人世醒悟。
父亲的假牙
▎·张晚禾 (90后)
曾经有人说,他给我的结婚嫁妆
会是满口的金牙。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那一天,父亲随手摘下他的活动假牙
递给母亲,母亲将它丢进一个
塑料杯里,动作游刃有余。那是
一块粉红色的牙具,镶嵌着3颗互不相连的
假牙,它们相互间隔着一颗假牙的距离
从未感受过彼此的触感,只是那样单纯地
庄严地间隔着,为了完成使命,为了
让自己在价值发挥的竞争中不至于败下阵来
那样认真,僵硬地间隔着,完成使命
那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也是我第一次
看到父亲的假牙,以及他摘假牙的过程
父亲脆弱地陷进了沙发椅子里
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假牙叹息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者他早已不具备
发出声音的权力,作为一个男人
早已不具备,为自己落一滴泪的权力
或许他更愿意成为自己的牙齿
躺在即将衰老的牙床上,为自己
研磨精神食粮,或者走完余下的生活苦旅
或者彻底地脱落,或者
作为其中最孤独的那一颗,把自己
深深嵌进自己的肉里
陈朴 → 惯于先锋表达的张晚禾,内心深处也隐匿着每个诗人所具备的细腻感。这不是坏处,对于一名语言成熟、精神独立而又技艺不凡的90后诗人而言,她别具匠心的追求,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表现。
与母亲一起洗澡
▎·庄凌 (90后)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剩下了骨架
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一直跳到摇曳的红高粱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擦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摸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陈朴 → 喜欢这种沉稳而有见解的叙述,研究生在读,却没有一点学院派诗歌的味道,纯正、深邃、秉直、率真。有温度,有力量,不忸怩,不做作。
大多数
▎·高短短 (90后)
我与母亲谈话的大多数时候
都是我在说个不停,我的一切她都感兴趣
我手机上的照片。网上聊天的内容。我的朋友们
她一个一个的,仔细辨认
我要跟她自拍的时候,她总是很害羞
总说自己老了没我好看
我们很少谈及那些与我们相关的男人们
我的父亲,她的父亲
我们总是回避这些内容
我不愿意告诉她我和父亲的隔阂
她也不愿意谈及外公的去世
我想她始终记得那些日子
和父亲吵架的时候,父亲拿起扳手敲她的头
外公最后的,在病床上呻吟的时光
母亲这辈子的泪水,似乎在我看到的时候
就已经消耗殆尽,只有一次
我和她在老屋后面整理玉米的新苗
父亲在家里做些木活,所以他并不知道母亲哭了
她就那样伏在背篓上,眼神空洞,对着我说:
就这样让我死了吧,喝点毒药也行
让我去找你外公吧
而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平和
心甘情愿地做着父亲的贤内助
从没人质疑过他们的感情出现过裂缝
有时候也包括我
陈朴 → 看过不少当下90后诗人以父母、亲情为题材的诗歌创作,要么哀穷叹老、要么患病难愈,找不到内心的坐标系和根基。以至于大多数以此为题材的诗歌探索都成了被风吹散的炮灰。而高短短的这首有胆识、无瑕疵、重细节、见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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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朴:1985年生,陕西宝鸡人。有诗歌及评论见于《延河》《雨花·中国作家研究》《星星·诗歌理论》《草堂》诗刊等。曾获《诗探索》首届“中国新诗发现奖”评论入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