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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的另一种读法

来源:网络转载 2017-04-25 14:39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原标题:《唐诗三百首》的另一种读法

《云雾山中》(国画) 丘小昌 作

   ●杨克

   编者按

   为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探索传播推介广东及中华经典文艺作品的持续性渠道,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南方日报拟邀请广东文艺名家撰写古今中外文艺名著名作鉴赏评论文章,从独特的广东视角进行重新解读,为这些永垂丹青的不朽作品注入时代气息和新的生命力。本期首先推出著名诗人杨克撰写的《〈唐诗三百首〉的另一种读法》,敬请关注。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首诗本来我也很喜欢的,黄梨是很好吃的。经祖父这一讲,说是两个鸟,于是不喜欢了。”萧红在《祖父和我》中,非常有趣地记述了童蒙时读唐诗的情景:“我睡在祖父旁边,祖父一醒,我就让祖父念诗,祖父就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一首诗,我很喜欢,我一念到第二句,‘处处闻啼鸟’那处处两字,我就高兴起来了。觉得这首诗,实在是好,真好听,‘处处’该多好听。”我不甚清楚小说家萧红写没写过诗,可她说出了诗的真谛。她对诗的认识不仅比许多诗人、批评家、教授都高明,连《沧浪诗话》《随园诗话》那些名著都没涉及过此话题。诗人孟浩然兴之所至写“处处”,并非老师课堂上分析的那样,这个词比“到处”、“四处”更恰当,唯一的理由就是“真好听呀”。最初的感受反而最切近诗的本质。很多家长从小教孩子念唐诗,小朋友识字极少,甚至一字不识,对诗的理解与长大后再读有天壤之别,有时无外乎听个声音,不解其意。而大人包括不少教授对《唐诗三百首》的解读,过于偏重“求甚解”,不仅忽略了小孩的视角,更背离了诗之所以是诗,除了内容,还有语气、语调、语感、语境,也就是诗歌的声音。故而恰恰要反过来,大人要向孩子学习。讲读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要明白“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巴峡、巫峡,襄阳、洛阳并非刚巧几个地名,而是有选择的,因为读这几个词时,嘴巴必须是张开。只有开口音,才能表达“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激动。要是换成“即从广州穿深圳”,“圳”是闭口音,情绪的张扬顿失殆尽。读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便发现哪怕连对着镜子感叹生命易逝,转眼之间黑头人变白头翁,都那么音律铿锵,这就是盛唐之音啊!我们不妨对比李煜那样的诗歌天才,作为亡国之君,他的词音调要哀婉许多。所以诗很多时候与民谣、儿歌一样,“落雨大,水浸街,阿嫂出街着花鞋”完全不符合逻辑,“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唯一的道理就是“真好听啊”。

   《唐诗三百首》“为家塾课本”“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俾童而习之,白首亦莫能废”,可见编选初衷就是童蒙读物,老少皆宜。能入蘅塘退士孙洙法眼的,皆为朗朗上口、深入浅出之诗。上海社科院的孙琴安教授是我朋友,曾送给我他研究唐诗的专著,经他考据的唐诗选本就有六百种,从公元7世纪贺知章的门人孙季良开始编纂唐诗至今,几乎每两年就有一种选本,尚存三百余种,大多无人阅览,唯有《唐诗三百首》家传户晓。由此推论,今人选百年新诗,以为高深艰涩、技巧繁杂的所谓“难度写作”就是好诗标准,实为谬误。《全唐诗》收录四万八千九百多首,专家学者也没有几个人通读,我倒想同样遵循“以简去繁”的原则,为这一百年新诗选一本“枕边书”,视角更为关注飞扬灵动或世道人心之作。其实在信息化的今天,家长也不必勉强小孩通篇背诵《唐诗三百首》,烦难的记忆功能完全可以交给电脑。如同“截句”,能背诵《登幽州台歌》《静夜思》《江雪》《相思》《望庐山瀑布》等数十首脍炙人口的“短制”,而其他只是记住一些相对更为精彩的句子或者片段,例如杜甫《春望》,只记住“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白居易《草》只记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张九龄《望月怀远》只记住“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只记住“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维《山居秋暝》和李商隐《无题》只分别记住“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前四句,照此类推,也不失为一种读法。

   当然也可取一些不同的角度,调动孩童诵读的兴趣。在古代,日本和周边好些亚洲国家同属汉字文化圈,我十几年前去东京参加国际诗歌节,听闻日本人投票他们最喜欢的唐诗,排在第一首的是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排在第二的是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无用”的诗歌使小小的寒山寺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中国寺庙。再比如传闻法国一家葡萄酒厂状告中国某酒厂,其生产的葡萄酒侵犯了知识产权,律师在香港的法庭上念了王翰《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证明葡萄酒中国古已有之,打赢了官司。这些道听途说,对孩子的学习不无裨益,这个例句可以理解为夜光杯里装着葡萄酒,也可以理解为葡萄、美酒、夜光杯三种并列的事物。这也是新诗常常不打标点符号的原因,作者不想限制了诗的多义性。过去私塾乡村秀才启迪童稚念诗,所说的那些与应答对联相关的有趣故事,其实有不少亦是张冠李戴。当然父母也可与孩子唱酬应和,告诉小朋友写诗不光是押韵有节奏,“扫完堂前地,又喂笼内鸡”,尽管念念有词,少了艺术张力。“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好诗,要有意蕴、境界和哲思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