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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 键:一个诗人的物质生活

来源:网络转载 2017-05-17 16:30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杨键:一个诗人的物质生活

 

 

每到黄昏,杨键就会来到慈湖河边散步。他所有的诗都发生在这一块方圆不超过两三里的地方  王寅/图 



     4月15日,参加完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活动的第二天,杨键就匆忙赶回马鞍山家中照料老母亲。杨键的母亲身患帕金森症已经二十多年,随着年龄已高,病情越来越趋严重。除了照顾母亲日常的饮食起居,杨键每天晚上都要搀扶母亲起床喝药。自从杨键的父亲前十年去世之后,母子俩一直这样相依为命。

    杨键的家位于马鞍山一个普通的工人新村,小屋里的陈设极其简朴,井井有条。房间里最多的是书橱,书橱里是孔子的绣像。一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古琴,另一边墙上挂着“圆超五浊”的纸片和苏州灵岩寺的照片。杨键房间里和字画有关的物件,无一例外都是从印刷品上复印下来的。


    房间里惟一崭新的是桌上放着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奖杯——一个肌肉极其发达的男子正在以不可思议的姿态昂首奔跑,铜制杯座上刻着杨键的名字。

    杨键的院子有一半为绿荫覆盖,院子的一角整齐地堆着瓦片,这是杨键为将来在乡下盖房子准备的建筑材料。他看中了一处已经废弃的乡村旧屋。离开城市是杨键目前最大的梦想。古代诗人谢灵运、王维、陆游、辛弃疾归隐田园的生活方式令杨键向往不已。杨键梦想在未来的小院里种下松、竹、梅这几样传统植物:

    “这些是中国人的经典植物,就像《诗经》是中国的经典文学一样,我们理解这些植物,真正懂得它们,还需要时间。我对它们感觉非常亲切。比如腊梅,在冬天一片叶子没有,居然能开花,而且花的香味非常不刻意,很自然,在不经意中被闻到,非常神奇。西方的植物太刻意了,名字就不好听,长得又不好看,颜色很奇怪。”

    杨键家的书橱顶上有一个花瓶,花瓶中插着几枝已经干枯的梅花。在《古桥头》的自序中,杨键这样写道:“在我家大衣橱有两枝干掉四五年的梅枝,但风神依旧,只是它的托身之处是一只伪劣花瓶。它没有水分,也无真的寄托之处,这虽死犹生的梅枝大约就是中国之美。”这几乎就是杨键的夫子自况。

     1967年,杨键出生于安徽桃冲铁矿。在杨键的童年记忆中,那是物质上非常缺乏的时代,但同时桃冲却是一个四面环山、鸟语花香的世界。“那个时候开矿不像现在。现在开矿不得了,整个山炸掉,完全把山弄成尸体一样。”杨键很小就学会了干家务活,经常和二哥从山上扒松针回家,放在大灶里当柴火,做出来的饭菜特别香。“从大灶到炉子,最后到煤气灶的变化,整个现代化的过程是远离中国式日常生活的一个过程。现代化的过程就是摧毁旧有的日常生活。我们旧有的日常生活,若干年后就会成为博物馆式的生活,我们对它只是一个哀悼和追怀了。随着日常生活的消失,中国旧有的诗学上的象征体系也完全崩溃了。我们现在诗学上的象征体系,跟古代甚至是民国时代的诗学体系也完全不同了。比方说我们小时候在河边淘米,石头垒的桥这样的对应物完全没了。在现代社会要建立一个大的诗学上的象征体系非常非常困难,它这里面没什么美可言,比如说电线杆,它有什么美可言呢?像‘网络’这个字眼,也很难进入诗歌。”

    受大哥杨子的影响,杨键开始写诗。寄情山水是杨键始终不变的主题。尽管杨键和乃兄的诗歌风格迥然不同,但是杨子的《胭脂》和杨键的《古桥头》双双入围本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诗歌奖。兄弟二人同时获得提名,不失为一段佳话。


    离开桃冲以后,杨键的家搬到了马鞍山。杨键在马鞍山的第一个家紧靠江边,他经常下到江里游泳,也因此和长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从1992年开始,杨键经常独自一人,带点干粮,在长江边徘徊,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自然是文学诗歌的绝对源泉,每天去看都是不一样的,每天去都可以写出新的东西来。这是我个人的体验。哪怕这段时间非常糟糕,只要一进入自然,我就活出来了,比读书有效多了。”

    少年时期的记忆和每天在长江边的感受,让杨键写下了大量与长江有关的诗歌。有一次,杨键陪父亲去省城,在车上看着长江。他突然发现整车的人都睡着了。杨键的心里非常沉重——这么巨大的一个存在,所有人都睡着了,没有一个人去张望一眼。

    还有一次,杨键看到人们把牛运到江对岸去宰杀。牛角捆在车厢上,江上刮着大风,风吹过来,江水一下子溅到牛的眼里去了,牛的那种无助悲伤的眼神让人难以忘掉。

    “现在的长江已经非常不清晰了。你已经感觉不到这条江有多么伟大了,感觉不到它曾经是我们民族的一种象征。长江像一条非常珍贵的鱼一样,处在一种灭亡的状态,这个灭亡跟高度的工业化发展有关,这种高度工业化的发展完全忽略了这么一个伟大景观的存在。所以我今天看到自然的毁坏非常痛心。这种毁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江边都是发电厂矿石厂,整个长江已经没办法去看了。”

    杨键现在的住所远离长江,从少年时代和山水建立的那种默契的关系,无形中被割断了,但是,杨键还是刻意和山水保持联系:“我写的那些诗都是山川草木的馈赠,虽然它们每一天都在被毁灭,仍没有忘记对我的馈赠。”杨键家附近有一座名叫花果山的小山丘,虽然山上只有一些貌不惊人的小树和野生的禽鸟,杨键却经常会去那里坐一坐。

    慈湖河是杨键家附近的一条小河。十多年来,每到黄昏,杨键就会来到这里散步。这是一条十分普通的小河,桃花谢了,河对岸的泡桐开得正盛。孤单的野鸭、流泪的牛、河里漂浮的死猪、河边的柳树、在黄昏时分把河岸上的羊群收走的乞丐模样的人,这些寻常景物都进入过杨键的诗歌,形成了他的悲悯、忧伤的诗句中不可或缺的意象。“我活动的范围是很小很小的,我所有的诗都发生在这一块方圆不超过两三里路的地方。我写下的所有东西都是真实的,都是我亲眼目睹的,完全是我在行走、目睹的过程中完成的,不是一个人憋在房间里写出来的。在这一点上,我跟古人非常接近,古代的诗人也是在行走的过程中把诗完成的。”

    杨键的卧室里有一个小小的佛堂,他每天早晨都会在佛像前诵经。二哥去世后,杨键就一直吃素,至今已经十多年了。杨键是虔诚的,有一次去九华山,杨键从山下一路磕头上山,到了半山腰,膝盖都烂了,才不得不中止。当地大青山一家寺庙的住持希望杨键接班,但是为了照顾年迈多病的母亲,杨键虽然心动,也只得婉言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