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回农村老家,村里一位年过九旬的老人热情地过来聊天,给我讲了一个我祖上的故事。我的祖上住的是一个三合院,三面有房,正屋正对的一面空缺,无房,是一片菜地。菜地里有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一位妇女嫌其碍事,将它撬走。那一年,三合院里有三户人家各死了一个孩子。族人大恐,于是去“信个迷信”。巫婆说,就是撬走那块石头坏的事,犯了“三皇五煞”(音,不知确义)。如此云云。旁边围着很多村民,个个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很沉醉的样子。
这些言论,从科学上说,当然是无稽之谈。但从生活上说,却又别是一番风味:它能够驱动知识和眼界都很有限的乡民,超离当下干瘪的物质生活,去关注、去思考一些很抽象的意义。不管当下的物质生活多么贫乏,有了宗教,他们的生活顿时就有意义而丰富起来。如果没有宗教的驱动,谁会去想那些“三皇五煞”、转世投胎之类的抽象问题?并且,经过宗教这么一番转换,原本冷冰冰的自然运作,也变得有感情起来,让人们感到,老天也关心着黎民百姓的生老病死。这种想法虽然没有什么科学道理,却在心理上让人感到温暖。
昨天看到一个博客,上说,有人去拜访胡适,讲了北宋哲学家张载的“为天地立心”等一番话。胡适当即变了脸,说:“‘为天地立心’是什么意思?你讲得明白吗?亏你祖父还是个天文学家!今后,这样连自己都闹不明白的话就不要讲了。”
“为天地立心”的意思有什么不明白的?它不过是说,哲学家应该创造一种哲学,也就是创造一个意义系统,使人们能够合适地理解天地自然的运作,恰当地处理与天地自然之间的关系。在此过程中,哲学家们创造的这个意义系统,使人们不再把天地自然看作一个超离人类的、凌驾人类的非人存在,而是一个有心肠的、人类可与之沟通的造物。天地本没有心,但哲学家创造的意义系统却使人们觉得它有心,是之谓“为天地立心”。
人类需不需要“为天地立心”?从科学上说,你立不立,天地都是那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谁愿意当刍狗呢?谁不需要心理上的安慰和温暖呢?从这个意义上说,“为天地立心”,实际上也是在“为生民立命”,即,使人们能够坦然地、刚强地、温暖地面对“不仁”的天地给他们造成的苦难,不至于被生活击倒。满足这样的心理需要有什么错吗?科学作为第一生产力,能够给人们提供丰富的物质,却不能给人们提供生活的意义。而人类生活的幸福,不仅需要物质,而且需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