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不上风

据说名人都有好几个姓，好几个名。|||我的老师张兴华不是名人，并且有可靠资料证明，他的直系五代、旁系三代血亲里没出过名人。不知怎的，他竟受了什么熏陶似的，嗜好起改名来。你说怪不？|||我五年级时，按说已算初一了。其实正值文化大革命中后期。张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每天上课的前五分钟，他必先念一段语录，林副主席的，蓝皮。比老毛语录要薄。虽然我们年记小，但也朦胧感觉到，陈老师是林副统帅的崇拜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粉丝。他的名字叫陈兴无。取灭资兴无之意。|||有一天早晨，大概是初秋，钟声响后，张老师快步走上讲台，照例捧着蓝宝书读了几段，似乎是有关纪律方面的内容。然后宣布今天开大会，去隔壁的大队院，地富反坏右子女一律不准参加。在那年月，这太正常不过了。一有会议，便如此。说是怕有阶级敌人乘机捣乱。可那天会议的内容却令人吃惊不小。堂堂党中央副主席逃跑了！幸而没跑到苏修去，不然又会有多少万人头落地了。文件上就是这么说的。|||这对我们的张老师来说，无疑是个最沉重的打击。同学们都偷偷地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耳边还在回响着抑扬顿挫的声音：“林副主席教导我们……”“教导我们”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别有一番滋味。|||以后的日子，张老师当然不再念林副主席语录了。我们倒有些不适应了。他在学校还是那么红，仍然是学习老毛着作积极分子，况且早已入了党。不久，被推荐上了大学，当上了工农兵大学生。|||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张老师毕业了，回到中学教书。社来社去嘛！但毕竟吃了国库粮，成了国家干部。他搞了个对象，大队支书，颇有些名气。是大青山下的一朵红花。结婚也很革命化的。红宝书四卷，钢锨一把，颇有当时的时代气息。轮到新娘讲话，许是心慌，竟说了句大实话：“我和小张一年前结了婚……”，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婚后各有各的工作岗位，十天半月不见一面。被窝还没捂热乎，就得忙着抓革命促生产去了。|||于是，有老师便和张老师开玩笑，让他关住了门。那时的女干部，百分百有风流故事的传闻。事实也无从考查了。说起来根本不用查，那几乎是公开的事实。女人想上位，上面没人绝对不行。每逢这时，张老师便掏出一个小本本，满脸自信地的神情。别人抢过来看看，原来是两人的同房记录，笔笔有踪。|||“真有你的！哈！”同事狠狠给了他一拳。|||“那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年轻人，学着点吧！”他竟也想得开。绿帽子不打紧，只要不混淆了纯正血统就行。|||历史发生了大变化。拔乱反正，改革开放了。张老师是教师，当然一切如故。可他的老婆却下了岗。支书当不成了。这时的两人才真正生活在了一起。他的老师毕竟见过世面，能上能下，能官能民。她做起了小买卖。衣物食品，日用百货都捣腾，钱还真没少抓挠了。比张老师赚得还多。小日子过得生机勃勃。张老师的名字也改了，叫陈兴华，取振兴中华之意。|||算来我已好几年没见到张老师了。一次见了他的女儿，二八年记，颇时髦的。问他爸爸近况。她说：就爱看书。流行的、武打言情侦探凶杀无所不看。在这方面可舍得花钱了。|||名如其人。张老师像一团火，不停地燃烧。适逢今日，改革开放人人竟相发家致富，不知他是否有改“兴华”为“兴家”之意向。若改为“兴财”就更妙了。正好转了一个圈。据知情人说，张老师读小学时的名字就叫张兴财。挺实惠挺符合家情的。祖祖辈辈的农民家庭，不就图过个好日子吗！|||不过，我又为张老师担心了。社会发展这么快，他会怎样的疲惫呀！|||赶不上风—— 1992年3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