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生活15年,他感冒,我端茶送水照顾他,他受伤,我衣不解带服侍他。他不吃黄瓜、茄子、带苦味的青菜、汤圆,我也从此不吃。可我生病、生孩子、流产,他从来没照顾过我,我只要能动,都是自己管自己。
以前,他将赚来的钱交给我。我是银行,只能将钱揣着——银行只有保管钱的义务,没用使用钱的权利。他是储户,想取就取,想花就花,今天200元明天300元拿去喝酒,我问一声,他就骂我。而我想买一样东西,得他批准。这时,我总特别难受,跟小时候找父亲要钱买本子时一样难受。
童年的阴影一直在我心里,我最害怕吵架场面,我尽量不跟他吵。我每天早上5点多就起床,煮好稀饭(他早上只吃稀饭),晚上下班时还要买菜做饭,洗他早上吃过的碗。遇到我加班时,我如果叫他去买菜,他就会像做了一件天大的事,一晚都唠叨没完,不停说:你上什么烂班,进什么烂工厂,你人变了,不像以前对我那么好了。
我真是累呀。从今年春节到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加班。来厦门那么多年,我每天在工厂和租住房之间两点一线来回,没有一点兴趣,没有一点爱好,我只想过平淡、平静的生活,却得不到。我对他说:我可以做给你吃,洗给你穿,吃再多苦、做任何事都可以,只求你别喝醉,别乱发火。他回答说:你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无法与他沟通。17岁时和他在一起,我们两个人单独在家,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现在,更无话可说了。我讨厌他从不做家务的大男子主义,讨厌他嫌弃女儿的表情,讨厌他教育女儿的方式,讨厌他喝醉酒好斗的性格——我提心吊胆十几年,就怕他喝醉酒后打架闹事——讨厌他花光了我赚来的所有钱,讨厌他没有原因突然给我一阵劈头盖脑的臭骂,让我泪如雨下……
女儿打电话给我,说:妈妈,你别哭,要坚强一点,你要像我一样,让爸爸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不放在心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我和你爸爸吵了几十年,还不是一样过日子,你忍着,将就过吧。
我怎么忍呢?怎么将就呢?我忍了15年,将就了15年了呀。
今年3月,我考虑很久后,提出AA制,他管他的钱,我管我的钱,我让他每月给我300元当他的生活费,他不给。不给就不给,我也不计较。终于,我有了自由支配自己赚来的钱的权利,花钱买东西时,想到不要申请、批准,我就特别高兴。
他去喝酒,我不再去找。他发无名火,我对他做暂停手势,走出门,一个人在外兜一圈。我不再把钱浪费在他身上。我哭够了,我不再哭了,我想尽力笑得开心一点。
前不久,我报了一个电脑班,他不同意,我拿自己的钱交学费,开始学电脑。我计划电脑学好后,再学服装设计——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不是一辈子之计,总要落叶归根,届时,我可以开个服装店。
上个月,我提出离婚,他不同意。他说:你小心一点,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记者手记:靠自己
梦天天加班,没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而且她说,来厦6年,只在上班住地两处转,找不到我约她去的采访地点。最后她说:能不能请你来我上班的地方?我晚上加班到8点半,但7点后基本没事,你坐车到马垅,我去车站接你。
这样,极其酷热的盛夏傍晚,我到了马垅。我下了车,打电话给她。她说:马上到。
她的“马上”,是25分钟。等来她后,我们走了25分钟,走到我全身汗津津时,才走到她上班的工厂。
工厂很大,一栋栋厂房,方方正正卧在夜色里。她说:食堂有空调。可是,大大食堂有人在打扫卫生,不方便交谈。她说:坐电梯里,行吗?我说:行。
将一架货运电梯升至二楼,电梯门敞开,电梯门外是阔大、黑暗车间,门窗紧闭,空无一人。我和她各坐一把椅上,我将采访本摊膝上,她开始讲她的故事。
近2小时里,头顶小风扇不停转,小小的、热热的风,不停吹向我和梦。
采访结束,回到家,我想着梦,想着厦门这块热土上,有无数与梦一样来此打工的人,他们在这举目无亲之地,心里是多么渴望亲情、友情、爱情,渴望婚姻的温暖。
然而,他们面临重重困惑——走出家乡的狭小视野,进入特区的广大天地,随之而来的,是观念变革,是对原有生活状态的重新审视,是对生活品质要提高的迫切希望。
就像梦。打工多年后,她的“嫁鸡随鸡”观念逐渐淡薄,她开始越来越强烈渴望婚姻中的爱情和体贴,当一次次失望后,她开始明白,靠自己,让自己坚强,远比寄希望于男人,来得更重要。
这是梦的进步。在赞扬梦的观念变革的同时,我希望,梦的“他”也能一样进步——不要再抱着“你是我的人,我要你怎样就怎样”的“私有制”观念了,尝试着改变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