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真的没有时间。我一直在上各种培训班,省吃俭用,把能存的钱都存起来。我连家都舍不得回,因为舍不得花钱。你看见我穿的衣服,说我时髦,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样的衣服我只有这一套,还是因为今天要跟你见面才舍得穿出来,而且,全身上下加起来,你信吗?连300块钱都不到,都是在小店铺里买的。
我最后一次见他,也是穿着这套衣服,在今年春天。也是他来呼市。他说是来给学校买一些教学用具和参考书,其实,我知道,他是来跟我告别的。上一次他回去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更少了,我几乎不给他回信。他给我打过电话,我也只是三言两语。他来了,我还是让他住在老地方。那天晚上,我跟他说,第二天我要上早班,不能送他了。他默默地坐着。然后,拿出一个傻瓜照相机,他说:“这个相机是为你买的,送给你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你别嫌落后。”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的感觉,我想起来好多事情,当年我们在老家怎么一起研究课本,虽然就是一个小学二年级的课本,我们怎么一起进城,他怎么给我买书,我坐在破旧的教室里,他给我念琼瑶小说,他给我买那种厚厚的羊毛围巾,冬天特别冷的时候,他把手在火炉上烤热了,双手捂住我的耳朵让我暖和……一下子全想起来了。而且,我还想到了我们曾经有一个晚上在一起,差一点就那样了,要是真的那样了,可能我已经是他老婆了,但是,当时他放弃了,说要等到我嫁给他,不想让我后悔。结果,他这一放弃,就成了一辈子的放弃。
他拉着我的手,我坐在他旁边。他忽然变得特别温柔,他问我:“你说,我是不是傻啊?所有的人都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你现在跟我不一样了,你已经看不上我了,可我还是特别喜欢你,忘不了你。我老是幻想着有一天你会回家来,还是愿意跟我在一起教书。我是不是傻啊?”那天,我哭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是,我觉得我自己非常不好,我变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站在呼市的马路边上生怕被汽车轧死的女孩子了,我现在要天天洗澡、还要做美容、买时尚杂志、上网聊天,我已经完全不能适应过去的生活,我回不去了。我想我一定曾经爱过他,可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去爱他了。我想起他把全部的积蓄交给我,让我好好学习、好好长见识,他送我走上了这条路,可惜这条路是一条让我离开他的路啊。如果当初他霸占我,就是不让我走,我可能就真的没有今天了。
我还是拿出了那2000块钱,那个信封都快烂掉了。我说我有钱了,至少比过去出来一无所有的时候有钱了。他还是不要。他说他没有给过我什么帮助,这个就算是一点心意吧,当初,他也觉得不能给我任何帮助,惟一能做的就是在我想离开家乡的时候,鼓励我,不拖累我。他说像我这样向往天空的小鸟,不应该被一个他这么平庸的男人剪断翅膀。
我感动,是真的,我负疚,也是真的。但是,我也真的无可奈何,我们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过去的好,只能是美好的回忆。
他走了。留下了傻瓜相机和钱,没留下一句埋怨的话。
-也许,变化了的只是心的方向
我妹妹告诉过我,他曾经被老家的人嘲笑,说他傻,放在身边的女人要送出去,这下让人家甩掉了。别人说我不好,没有感情,自私自利,贪图虚荣,他从来没说过我一句坏话。而且,他要结婚了,对方也是我们家乡的人,跟他一个村子。
妹妹告诉我这些那天,我一夜都没睡,我想我大概真的不是一个好女人,可是我错了吗?我只不过是想改变我的处境,凭什么我要一辈子守住那个穷困的家乡呢?
伊秀停下来,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那里面却盛满了困惑和委屈。
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她才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说:“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老家的人都说我错了,说我辜负了一个爱我的人,其实我并不觉得我错了。我把妹妹带到了呼市,现在,她在一家美容院学习做美容师。我们会有自己的店,我们能在这个城市里靠自己的劳动生活下去,扎下根去,改变命运,这有什么错呢?人和人的理想是不一样的,我做我喜欢做、想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吗?所以,自我安慰的时候,我就想,有错的不是我,是这个环境。当年在我老家的那个环境里,我遇见了这个人,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那天,我们最后的交谈全都集中在环境和选择这个话题上。的确如伊秀所说,谁能保证环境永远不发生变化?环境改变了,人的心呢?也许,变化了的只是心的方向吧。
-采访/安顿
-采访时间:2003年9月21日晚
-采访地点: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维多利商场、内蒙古饭店510号
伊秀,女,25岁,蒙古族,初中毕业。生于内蒙古兴安盟科右前旗某村,21岁前,在家乡上学、务农,曾当过小学代课教师。离开家乡后到呼和浩特市打工,做过酒楼服务员、酒店中餐厅领班,现在某商场做服装导购,业余学习美容美发和香熏治疗。有个人存款27000元,理想是“攒够钱,开一家自己的美容院”。最怕被人问起的问题是“你还回老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