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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实录:我先当女儿后当“妈” (2011-01-13 08:59:31)
标签: 情感实录 采访 真人 真情 真故事 分类: 情感实录(采访)
【情感实录】
与母亲相依为命68年
我先当女儿后当“妈”
倾诉者:阿翻(女 68岁)
时间:2011年1月6日13:45-15:30
倾诉地点:厦门日报报业大厦17楼
记录者:本报记者黄静芬
68年漫长时光里,她是我的妈妈,以微薄之力照顾我,让我有饭吃,有书读。然后,我成为了她的“亲姐”、“亲妹”、“亲妈”,以竭尽全力照顾她,在她享年95岁的时候,送走了平静安详的她……
阿翻与母亲的故事,阿翻与母亲相依为命68年的故事,让人动容,让人的眼里,情不自禁泛起泪光。
当时我母亲就站在房门口,听着她母亲痛苦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慢慢低下去,最后寂然无声
我母亲出生于1916年。我外婆家里很穷,外婆的一生里,共生了9个女儿,一些女儿要么一出生就夭折,要么一出生就送给了别人。我母亲16岁时,我外公就把她随便嫁掉了。我母亲17岁时,我外婆就去世了——我外婆是在生最小的女儿时,因难产大出血而去世的。当时我母亲就站在房门口,听着她母亲痛苦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慢慢低下去,最后寂然无声。我母亲最小的妹妹也因此没能存活下来。
我父亲家是农民,也很穷。我父亲兄弟3人,大哥是哑巴,未成家就去世了。我没出生时,我父母就和二伯父分家了。我母亲一共生了3个女儿1个儿子。我的姐姐3岁时生病夭折,我的哥哥因出麻疹也夭折。我是1942年出生的,我很小的时候,正值抗战时期,有一天我父亲突然发高烧,村里有3个30多岁的男人也同时发高烧,且高烧不退,第二天就全部去世了。很久以后,村人才开始怀疑,父亲和3位村人的死亡之谜,会不会是日军的细菌弹而导致的呢?父亲去世的时候,我的妹妹才几个月大,没多久,妹妹也夭折了。
从此,家里就只有我母亲和我了,我母亲拉扯着我,异常艰难地度着日子。解放前夕,国民党抓壮丁,我二伯父有2个儿子,二选一,得有一个去当兵。我的小堂哥人老实,又耳聋,大堂哥就丢下新婚的嫂子当兵去了。大堂哥说他比较灵活,可以当逃兵跑回家来。大堂哥当兵后,仅到第一个驻扎地点后给家里来过一封信,就再也没消息了。我们都猜想他或许是逃跑时,被打死了。
小堂哥人很好,帮助、资助我们家成为他的义务。后来,经人介绍,我母亲将我寄养在小堂哥家,自己去了泉州培英女校,给一位老师当保姆。当保姆时,母亲十分想念我,仅仅一个月过去,就跑回家来。那位老师说我母亲是好人,做事利索清楚,就寄来生活费和路费,让我母亲带上我去她家,让我和她的女儿一起念幼儿园,让我母亲继续在她家当保姆。
小堂哥却劝我母亲不要出去当保姆,说我母亲走了,她的大嫂也会有样学样,也会离开家的。考虑再三,我母亲留了下来,在家里种田,家里的一些粗重活,小堂哥总是帮助做一点。
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孩是不行的。解放后,邻村有一个很穷的人,领着3个儿子一起当乞丐。在村人的建议下,母亲就把老二要来当自己的儿子。这个男孩比我大3岁,母亲将他送进学校读书,可他只读了半个学期,就跑回自己的家,不再回我家了。
母亲很苦闷。老师来家里家访,很奇怪地问母亲: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不让她去读书呢?那时,农村非常重男轻女,即使是亲生女儿,母亲也没想过要将我送进学堂。在老师的开导下,我背上“哥哥”留下来的书包,书包里装进“哥哥”留下来的书本,踏进了学堂。而母亲,也再没有去把那个“儿子”叫回来。
我母亲捡回一条命后,还虚弱地扶着墙蹒跚走动,仅能勉强照顾自己时,就催我回去上学
日子很苦,母亲只好出去当保姆。母亲每次去当保姆,就将我寄养在小堂哥家。我还记得抗美援朝时,村里搞捐款,母亲拿了500元(相当于现在的5角钱),让我上台去捐。我上台时的那份自豪感,至今记忆犹新。
我读书成绩很好,初中是保送的,高中也是保送的。我读初中和高中时,离开了家,与同学一起租房子住。我记得国庆10周年时,我和同学一起上街游行,我还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热风》杂志上。
1962年,正值困难时期,那年考大学取消了保送生,我们学校50多个女生仅考上5位,我是其中之一,我考进了福州大学。
我母亲一直在当保姆,不断换东家。她的东家有老师、华侨、医生等等。母亲呆得最久的一家是一位老华侨的家,老华侨人很好。1963年春节前,我母亲得了严重的胸膜炎,老华侨把我母亲送进医院,我母亲没有告诉我她生病了,而那时,我没有回家计划,是考虑到路费问题。我的一位高中同学偷偷给我写信,告诉我,我母亲生病了。我赶紧回家。其时母亲三分之二的肺部都是脓性积液,院长从母亲的背部扎针,抽出半脸盆的脓液,母亲才能躺下去。那年,我是和母亲一起在医院度过大年的。
老华侨从香港、国外买来盘尼西林等药物供我母亲治疗,把我母亲的命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我母亲捡回一条命后,还虚弱地扶着墙蹒跚走动,仅能勉强照顾自己时,就催我回去上学。我看着母亲病歪歪的模样,一点不想回学校。母亲苦苦哀求我,我只好回去。回学校后,同学们纷纷为我捐款——我这样一个保姆的孩子,能够读书,能够读大学,如果没有依靠国家的培养,依靠同学的资助,是不可能有我的今天的。
1966年,老华侨去世了,他留下遗言,说我母亲照顾他一家那么久,如果他走了,我母亲愿意留下,就继续留下,如果我大学毕业后,母亲要跟我一起生活,就留一间房子给我们。可是,老华侨的丧事才办完,他家里人就让我母亲不要留在他们家,就撵我母亲走。母亲受到深重刺激,不知何因,突然神经错乱了,我只好把母亲接回小堂哥处。
1967年,因文革停课,我们没有毕业分配。我把母亲带到学校,和我一起住进学生宿舍。我带母亲去医院看病,遇到一个闽南人医生,母亲吃了他开的药仅仅一周,病就好了。
我那时有助学金,经常和同学一起,两个人买两份饭,和我母亲一起三人分着吃。那时有一个侨生结了婚生了孩子,让我母亲帮忙带孩子,给我母亲一点钱。这样,我带着母亲,在学校混了一年——其时,很多同学大串联去了,许多宿舍都有空铺位,我让母亲睡我的床,我打游击去,哪个女生宿舍有空铺位,我就去哪个宿舍的空铺位睡觉。
母亲痴呆得更厉害了,她认不得我这个女儿了,她一会儿喊我“亲姐”,一会儿喊我“亲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