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惠康与发妻离婚时大登广告,表示他无妻一身轻,从此更是荒唐生活,不及半年,已有两处金屋,为了保证经济的来源,他也急急乎要再办一间医院。
那时候恰巧我除了在英租界有一处诊所外,也想在法租界高级住宅区内设一个分诊所。其时大富翁叶鸿英逝世,家人分居各处,而他们原来的住宅,地处与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和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相近的dd’s咖啡馆对面,地点极繁华,而花园之大竟达二十余亩,里面有三座大洋房。丁惠康就约我一同去看。这个花园,里面一座大洋房可以分成六十间病房。惠康很看得中,只怕开办之后,病人没有这么多,要是亏起本来,就念不成生意经了。我们两人就到 dd’s相商。他对我向极信任,说:“仁兄,你替我想想有何妥善办法,我有胆去把它租下来。”我说:“你们西医开疗养院,房租、医疗费、化验费等,一向是医生和医院对分,现在你应该去找著名医生十人,要他们每人负担六间病房,那么分账之后,收入等于各人自己开一间医院,而开办费及一切医疗设备,他们是无需花一个钱的。”惠康说:“好极,好极。”于是他就找寻各科专家,先作口头约定,要他们每人将自己的病人介绍入院,以住满为标准;如果自己病房病人超过这个数目,可以向别的医生借用病房,互相补充。
惠康找到的各科专家,都是一流的人物,没有声望的医生,也答应不下这种条件。但是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九位。他就对我说:“仁兄,你也来负担六个病房吧?”我说:“我看的病人,以两种病最多,一种是伤寒症,一种是肺病,都需要长期疗养,可是九个西医,只得我一个中医,必然为西医所反对。”他说:“这件事由我负责,至于中医开医院,有贵同业陆仲安创办中西疗养院在先,你不必顾及这点。”于是我也就勉强答应下来了。
惠康高兴得很,就把它租了下来,大兴土木,病房每间装修一新,都是富丽豪华。此外单单花园中铺草皮,剪树木,就花去了四根大条(即黄金,每条十两)。开幕之日,不但病房客满,而道贺者之多,场面也盛极一时,连市长都来道贺。
惠康并不看病,只是每天到院长室里坐坐,中午之后,即结账时间。其时因纸币天天市价不同,一切以金条计数。他也采取高价作风,收入之大,真是日进斗金。他总是装满了一个手提箱,坐着豪华汽车,到各处去寻欢作乐。因为他没有太太,他追求女性以摄影作为近身之阶,而女性追求他的也不在少数。
在丁惠康新办的疗养院中,我下午五时到院,先巡视我病房中的病人,然后再在门诊部一间中医诊病室中接受来诊病的人。对外名誉虽然很好听,在医院内我却受到九位西医的排挤,看见我病人多就嫉妒,病人少又冷言冷语地讥讽。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大家庭中做了姨太太(广东人所谓妾侍),有几个西医,见到我连头都不点一点,真使我难堪之至。
惠康每星期举行一次聚餐会,我也是一分子。起初我不为他人所重视,总是默不作声。但是这些大医生在聚餐时,各带一个女伴,多数是舞女。惠康说:“你怎么不带女伴?我知道你每天下午有很多病人,而且不少电影明星都来看病。”我说:“她们每天要一时左右才起身,二时三时要化妆,非到五时不能出门,她们多数住在法租界,五时以后,她们如有病,恰好到我诊所来看病。”
座上有一个精神专科的名医粟宗华,此人实际上自己也有精神病,特别喜欢和名女人打交道。一次,他提议要我请些女明星来参加。我说:“可以,我能请得到的有杨耐梅、张织云、谈瑛,和有‘骚在骨子里’之称的韩云珍。但是照理要用汽车去接,我一个人怎样接得了?我可预先和她们约定,谁中意姓杨的就由这人去接,谁欢喜姓张的就由那人去接。”此话一出,大家高兴万状。从此我在聚餐会中成为一个重要人物,特别是一位庄德医生,向来对谈瑛十分倾倒,所以他就担任了谈瑛的护花使者。聚会因此也就格外热闹起来,由一桌变成两桌,惠康也为之大乐。
世界上有好多人,这些人并不是精神病,但是他们好赌成性,变成了烂赌鬼。这虽是精神变态的一种,却没有药物可以挽救,所以有人斩了自己的手指还是要赌,最终死在赌台上。
还有一些人,染了毒癖,即使三番五次进入牢狱,在狱中还要设法偷吃,出了狱更要欣然大吃。这种人说他是精神病却不是精神病,说他不是精神病却明明精神不正常,同样也是不可救药的。
再有一种人,好色成性,见了异性就要动坏脑筋,不达目的不罢休。有些人还顾到面子,有些人竟然不顾一切,做出许多怪诞不堪的事。像从前有名的世家子弟叶仲芳,绰号小抖乱。他身边有一本精装的皮面小册子,是向别发洋行买的Address Book,他追到了一个女子,就要剪下这女子一根耻毛贴在小册子上,写明姓名日期。这本小册子上竟然有百多根。这是极下流的行为,也可以说他的精神不正常。后来此人忽然投入远征军中,死在缅甸。
现在我要言归正传,讲一个留德回国的西医丁惠康博士,他是丁福保老先生的公子,一个聪明极端的人物。
丁福保先生介绍我和他做朋友,同时要我观察他的行为,常把所见所闻告诉丁福保先生。丁惠康并不因我是中医而歧视我,因此我们之间友谊很深,他什么话都告诉我。他甚至讲出当时上海所有悬挂德国柏林大学医学博士照牌的西医,实际上都不是博士,连他自己也不是博士,只是毕业之后称Dr.。所谓 Dr.,有两种解释,可以称博士,也可以称医生,自称医学博士,乃取巧的方法。
他初由德国回来时,乃父授予巨资,就在沪西虹桥路开办了一个虹桥疗养院,自建新式大厦,规模宏大,设备齐全,可是业务并不理想。而且其时中日战争正在酝酿中,军事当局由杨行起,沿虹桥路直到龙华机场,用钢板钢条筑成极深的战壕,他的虹桥疗养院恰被划入这个防线内,因此,只得停业,用大卡车将X光等医疗器材运入英租界。
这时候,西医方面忽然有人掀起一种风气,以大华医院为名,聘请各科专家,门诊一次要收费一百银元。其实当时有许多公立医院,门诊不超过一元二元,住院也不过八元十元。偏偏这家医院诊费收到这么高,住院费更是高不可攀。他们是揣摩了一部分有钱人的心理,价钱越贵越是有人来。因此丁惠康也受到这一风气的影响,在格罗希路(今延庆路)办了一个“格罗疗养院”。院址原是一个富豪的住宅,楼梯全是大理石的。他也采取高价的办法,竟然赚了不少钱。
可是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玩弄女性,见一个要一个。又因他的摄影技术高人一等,这在他追求异性上占到极大的便宜。他的发妻是大慈善家黄涵之的女儿,英文很好,管理医院也头头是道,特别是对管理所有的看护、采办药品及病房用具等更是井井有条。因为收入浩大,丁惠康对医务一概不理,每天只有去收钱,一出门就是上舞场去找寻绝色舞女,凡是他看中的,十之八九都会发生关系。
他的习惯,凡是看中的女子,总要为她们拍许多照片,其中一半是裸体的,而且对某一处,还要拍“特写”。我看到他的这种嗜好,更是对丁老先生难以启齿。
他的发妻深知其事,日夜吵闹,两人各不相让,终于宣告离婚。离婚的条件,就是格罗疗养院归其妻所有,但是关于邀请医生方面,丁惠康有尽力推荐的义务;如果将来丁惠康再开一间医院的话,离婚的发妻仍有管理的义务。这种条件,就是女方希望日后还有破镜重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