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故山 > 生活 > 日常保养 > 沈美娟:父亲沈醉是个悲剧人物(2)

沈美娟:父亲沈醉是个悲剧人物(2)

来源:网络转载 2015-12-02 18:13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离开父亲的时候我还不到四岁,在十几年成长的岁月里,我与伯外公相依为命,对伯外公的感情远远超过了毫无印象的父亲。所以,父亲的“死而复生”对我来说,起码在感情上不是一件十分令人激动的事情。但是,父亲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毕竟我是他留在大陆的唯一女儿。当时父亲正在北京红星公社旧宫大队劳动,为了尽快与我相见,他节衣缩食,每月攒出一些钱来作为我的路费和在北京的花消。

 

尽管与父亲是陌生的,但“父亲”一词在我的心中还是那样的温暖。我带着对父爱的渴望,踏上了赴京的列车。在我的想象中,父亲应该是高大白净、儒雅帅气的。踏上站台,当我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皮肤黝黑、一身农民打扮的中年人向我跑来时,我几乎有点怀疑了。但那盈满眼眶的泪水告诉我,他就是我的父亲!昔日的军统特务、冷面杀手,今天怎会变成了这个模样!这十几年对于父亲来说,究竟是怎样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

 

接下来的一周,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七天,父亲给我买好吃的,陪我游览故宫、北海、天坛等名胜古迹,恨不得将空缺多年的父爱一次性补偿给我。对我而言,三岁多离开父亲,四岁多离开母亲,十几年孤儿般的生活,父母之爱仿佛是一个很奢侈的东西。突然有一天,“死去”的父亲重又回来,失去的父爱安抚了曾经苦难重重的身心,我的心情无法表达。我像任何一个拥有父母关爱的小女孩一样,时而会跟父亲撒撒娇,怄怄气。我想,这该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孩子最好的表达吧。

 

但我哪里知道,父亲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心中却有无限的愁苦无法言说。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被特赦后,即与母亲联系,一是了解家人的情况,二是想立即把全家接回大陆。父亲与母亲婚后一起生活了十一年,感情很好。对母亲而言,父亲是她的精神依靠,是给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对父亲而言,母亲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情人一般深爱的“雪雪”。起初,父亲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改嫁,对一家人的团聚充满期待,他一次次去信敦促母亲早日回归。当初在非常情况下,母亲无望地选择再婚,而今得知父亲还活着,母亲顿时乱了阵脚。她感觉无法跟父亲解释,也无颜面对曾经那么爱她的丈夫。但父亲最终还是知道了母亲的情况,他伤心甚至绝望,但唯独没有像母亲预料的那样暴怒,而是充分理解和原谅了母亲。由于他们并未履行离婚手续,且母亲与再婚丈夫也没有什么感情,母亲是可以回来跟父亲团聚的。事实上,从接到父亲的信函起,母亲就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做着各种回大陆的准备。这对离别十几年的恩爱夫妻期待着重续前缘,他们约好国庆节相会。然而,母亲却最终失约。母亲之所以失约,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关键的一点应该说是为了子女——当时,我的姐姐们和弟弟已经到台湾跟大伯一起生活。获悉父亲还活着,台湾方面在香港的有关人员找到母亲,告诫她说,如果回大陆,在台湾的子女可能会遇到麻烦。母亲在两难中痛苦地选择了留在香港。面对现实,父亲的失望与痛苦是可想而知的。父亲特赦一周年那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原本也是他们期待已久的重逢之日,但父亲在深圳火车站苦苦等待了两天,也没有等来他的雪雪。那几天,南国不停地下着愁人的雨,父亲一下子憔悴了许多。我知道,从那时起,母亲成了父亲心中永远的痛。

 

1962年,父亲被分到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当专员。当时我即将升入高中,经父亲申请、周恩来总理特批,我离开长沙进入北京女六中读高中。高中的三年,父亲既当爹又当妈,给我做饭,陪我学习、玩耍,甚至一针一线地给我缝衣服。我则想方设法让父亲高兴。那时,父亲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孩子是费尽心思在安慰我,事事依我。我被她的一片孝心深深感动。今后长时间父女相依为命地活下去,我不得不为她的健康和兴趣着想,让她愉快地生活在我身边。我真想不到,我晚年有这个小女儿能给我这么大的安慰……

 

这是父亲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寻找到的最本真的人生快乐,更是父亲用生命中的苦难修炼出来的大彻大悟和一份寻常人的恬淡心情。

 

再婚,父亲遭遇尴尬

 

与亲人离散多年的父亲,把我看做是此生失而复得的宝贝,爱护着我,也依恋着我,甚至到了离不开我的状态。我不在家的时候,父亲倍感孤独寂寞。

 

高中阶段,定期下乡劳动锻炼是我们的必修课。高二那年5月的一天,我从京郊农村劳动回来。一进门,看到父亲已做好我爱吃的菜肴专心在家等我。看着父亲消瘦的脸庞,我突然想到,自己不可能陪父亲一辈子,父亲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然而,自打母亲的事伤了父亲的心之后,尽管不少人撺掇着让他再找个老伴,但父亲皆一口回绝。我清楚,父亲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母亲,此生,再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情感世界。

 

我开始劝说父亲再婚。父亲听了总是摇摇头一笑了之。聪明的我耍起了“花招”,说自己四岁以后身边就没有了母亲,现在想找到母爱,希望有个人能让我喊她一声“妈妈”。其实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为了我的这一愿望,父亲终于肯去相亲了。

 

1965年,父亲与继母杜雪洁结婚。

 

继母原是沈阳一个基督教堂的修女,新中国成立后,她被遣散,之后来到北京,做一些缝缝补补和护理的散工。在此前不少写父亲再婚生活的文章中,都是以父亲的后半生很幸福为主题的。岂不知,父亲的再婚生活也有他的难言之隐。也许因为个人经历的原因,继母的个性很强,平时不苟言笑。结婚之后,父亲仿佛成了继母的“专利”。过去,每天晚上吃过饭,我总会和父亲亲亲热热地说上一阵子话。现在,我一旦跟父亲聊天,继母的脸就拉得老长。慢慢地,我与继母由格格不入发展到了形同路人。

 

有一次晚饭后,继母看我和父亲谈得很高兴,脸色顿时阴暗起来,随后甩下一句话独自进了卧室。我和父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气氛也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这一切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让继母高兴满意,少找我的碴儿,家庭和谐,父亲包下了家里做饭、买菜、打扫卫生等一切活计。即便如此,情形依然如故。我在继母眼里成了多余的人。父亲常常在叹息之中选择隐忍,除了忍父亲又能怎样呢?父亲也有不能忍的时候,但父亲依然不会跟继母争吵,而是选择逃避。有两次,他甚至动了跟继母离婚的念头。顾及大局,我劝阻了父亲。实事求是地说,在父亲的后半生里,尤其是在晚年,继母杜雪洁在他的生活方面给予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但是,由于性格使然,继母始终不能善待我。有一个细节我印象很深,那是几年后我结婚生子回到北京,尽管每月我们将大半的工资交给继母做生活费,但吃饭的时候仍然不能吃桌上的荤菜。有一次,我那不懂事的大儿子刚把筷子伸过去,继母便脸一沉将筷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他吓得赶忙缩回手。多年后,在台湾的弟弟回大陆做生意,来家里看望父亲,继母甚至也沉下脸色给弟弟看。

 

为了不让父亲受夹板气,我对继母尽量回避忍让。我想,等我上了大学,远离这个家,不再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也许一切就安稳了。

 

沈醉成“严醉”,我的大学梦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