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英杰
山水画,顾名思义,画山,画水,写情,写性,情寄于山水,以水墨写之。山为德,水为性,咫尺天涯,一蹴而就,这是中国山水画千百年来魅力所在。山水画一如山水诗,是文人内心深处最柔软温润的部分,它承载才学、性情、襟怀、理想、审美,是美学、哲学最具诗意化与形象化的展现,是生命观、人生观、世界观、宇宙观的综合体现。
国欢先生是位山水、花鸟、人物皆擅的画家,先后师从周思聪、陈大羽诸先生,几十年修养历练,长期实践探索,对文人画体悟深刻,他的写意山水与折枝花鸟形成了自己的笔墨语言,具有浓郁个人气息与人文底蕴。他画风简洁、利落,画面精简、纯净,重神而不求形,随心而不从技,意之所至,象随气生,笔墨语言有限,画外之意无穷。他的山水,笔简意远,虚静空寂;花鸟,三枝两叶,意境隽永;人物,气定神闲,大象惟神。国欢先生之画,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本文只对国欢先生山水,尤其是其所呈现的水之美浅谈观感。
国欢先生的水墨山水,整体风格而言,呈现出淡、静、虚、简的鲜明特色,任笔写意,轻描淡写,虚极守静,繁复归一,大道至简。他的山水称得上当下文人画的典型作品,足以印证他所追求的重气写意的笔墨取向。读国欢先生山水可发现,他对水的痴迷达到极致,对水的写意达到极致,所呈现的水之美亦达到某种程度的极致。国欢先生笔下的水具有心性之美,哲思之美,空灵之美,浩瀚之美,各种形态的水,蕴藏着禅之空寂,道之渺远,儒之旷达,将传统文人画尤其是元画精髓一显无余,文人士大夫的生命境界,道法自然的本源哲思,与具有时代气息的心性诉求融为一体,营造出一派散淡、空寂、凝静、极简、忘我、共生的美学世界,给人莫大心灵慰藉和艺术享受。
品读可以得知,国欢先生的山水从传统中走来,传统文人画是他的根。国欢先生山水与元代山水精神一脉相承,是抒情的,写意的,笔墨简逸,不求形象,不尚真实,纯于笔墨上求神趣,正所谓“逸笔草草”“聊写胸中逸气”。国欢先生的画兼具现代性与时代性,画作融入西方后印象画派精神,重视个人感受和体验,以主观情感改造客观物象,表现主观化了的客观世界;同时,他秉承极简主义思想主导山水创作。正是将中西技艺与画理融合,国欢先生笔下的水具有了别致的艺术韵味。
细品国欢先生之“水”,可谓满目皆是氤氲,漫纸皆是水境,水天一体,山水一线,耳边水声隐隐回荡,呼吸间飘逸浓浓水汽,整个一个水的世界,水的天地,水的心魂。无论苍润、雾逸、影漪、露凝、雨覆、雪静,各种形态之水,无不以特有笔法借各种形态表现出来,观者一触即懂,一品即通,一通即悟。老子曰:上善若水。孔子曰:智者乐水。水,已深深渗入中国式审美基因,读汉字长大的人,对水有着天然的亲近之感,心怀水之情结,谙习水的原初哲学。这,是国欢先生写出满纸水境本源所在,也是国欢先生之“水”打动人心本源所在。
国欢先生写水先后用过多种技法,随着体悟精进,技法不断突破提升。细品他多年来的作品,可细分出他写水的几种典型技法或方式,从发展脉络上说,即从写实性的“描水”到高境界的“忘水”。我将国欢先生各阶段写水技法分别命名,即描水、设水、施水、衬水、忘水与染水。
描水,也就是画形,于画面描画水的形态,比如《云天同渡》,画面以重复的弯曲线条描摹水面波纹,此法类马远写水之法,江水形象可见,观者一目了然。
设水,以设色方式画水,有时不见具体水之形状,但通过与色彩或重墨点染与局部留白,水面与近景远景形成色差,水之境域清晰展现,写实中已然参入灵性。作品如《云随夏水流》《钓罢归来不系舟》《江水清意不在鱼》《听风》《夏溪潺潺》等。
施水,用极淡之墨渲染漫溢表现大面积水域,具体方式丰富多样。或以连贯性线条呈现,如《坐观江天一扁舟》;或以无规律的涂抹式呈现,如《立山》;或以整体性墨块呈现,如《行云流水》;或以斑斑墨点呈现,如《侠骨》。
衬水,不以任何形式画水,只有大面积留白,画面出现一瓣小舟或一蓬芦苇等形象,水连天天连水的浩大场面得以突显,让人回味无穷。这类作品数量多,质量高,堪称精品,代表作品有《水畔》《孤舟独游》《壁立峰清》《江汀风静》《寒山云静》《隔水》等。
忘水,完全忘却水之存在,大面积留白中,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联想到水的物象,这类作品堪称国欢先生极简山水的代表作。最典型的莫过于如寥寥几笔的山峰立于画面此类,如《幻境》《净山》《了意》《去心》等系列。此时此境,山是点缀,水是主体,以实为虚,以墨养白,水墨之笔寥寥,水境博大浩淼,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万物与我,一起到来,具有思辨高度,艺术感染力强烈。《庄子·达生篇》载,孔子回答颜回道:“善游者数能,忘水也。”意即善于游泳的人,往往忘记水的存在。国欢先生从“描水”到“忘水”非一蹴而就,是内外皆修精进所致,正是他致力于“善泳”,人与水融为一体,由技入道,到达“忘水”境界。
染水,国欢先生集大成的技法,具有陈氏特色。不同于传统染水之法,陈氏染水不用于水面水域具象之构画,是用淡墨和淡色层层渲染水意境水意念,形成空气中雾气弥漫如云似烟充溢天地的视觉效果,营造似水非水非水是水的超诗意画面。如《半秋一树黄》《秋山起烟》《久违的心情》《满山松风半坡月》等作品。若上述画水之法还有水之区域和物像,即水具体存在着,那么到这里,水已经全然消失,全然寂灭了,有的只是水意,水心,水魂,水思想,水世界,水宇宙。这水,是气化的,幻化的,若有似无,是是而非,内心感念而非视觉触觉所感知。此法是“忘水”之深化。“忘水”由技入道,“染水”由道入化,此时无需“忘”了,早已不知何为水,画者心中没有了江河湖海溪泉瀑涧的物像,也没了水的形态与水的概念,是看什么什么是水,画什么什么是水,水便是画,画便是水,水与画,已经没有分辨了。
当然,以上几种“水”或许并非真水,这在国欢先生看来,或许非技法而是心象:心中有水,意念深处有水,落于纸纸面的,自然无不是水,观者感觉到的,也无不是水。从画面呈现的心象入手,国欢先生笔下的“水”可细分为几种形态,即:远山寂水、行云流水、江湖之水、林泉飞瀑、云岚雾气、雨露之水和冰雪之水。以下略谈几种“水”的艺术魅力。
远山寂水。画面大抵以远山为焦点,近景可有可无,山是焦点而非终点,是画之眼而非画之身,是点而不是面。一袭远山,一片寂水,构成一片悠远枯寂之境,静是此刻的主题,天人合一,令人神往。代表作品如《虚近》《峰隐》《澄远》《寂水》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