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连云接到一个非常熟悉的电话。这个号码几年前他随时在拨打,现在他几乎不打,即使接到,他极为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接,否则会被认为忘恩负义,过河撤桥。
“是老领导啊,我是连云,你好,你有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前副处长宋怀德的声音:“连云啊,今天晚上继续玩啊,地点在我家,你叫上小丁、小董,七点半准时开始。”
雷连云不愿意,这个人啊,退休后不好好安度晚年,却总是喜欢喊他打麻将。原来就劝过他,多学几样业余活动,多培养几种兴趣爱好,退休好玩。可是宋怀德听不进去,就喜欢玩麻将,自称是有几十年麻龄的将军级别的高手,多年来胜多输少。呸!还将军级别的麻将高手呢,那不是都看在他副处长的位子吗?谁的麻将胡了都不推倒让他胡,可现在他不是副处长了,胡牌就推倒。世事变迁,已经倒回来了,说输多胜少还差不多。上一个礼拜天晚上他就输了八百多元,现又喊了。
雷连云想到这里感到好笑,自从自己当上副处长后,也不会输牌。
雷连云跨进宋怀德家时,小丁、小董已到。这两人都是他的心腹干将,他刚打电话给他们时,两人非常高兴,说是激动更为准确些,就像几年前他接到宋怀德的电话一样。
找庄,落座,摸牌。
宋怀德满面红光,身体臃肿,中等个子,头发剃成一个平头。他认为剃成平头显年轻,看不出两鬓的白发。今年六十四岁的他,没有其他爱好,只喜欢一样:打麻将。最近手气很差,他心里很窝火。他请人算了一卦,说这个周末他时来运转,运气好。他大喜,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他闭上眼睛也能拨的号码。这小子,还是他退了让位给他的,他又极力向组织推荐。这年头,哪个领导会推荐不认识的人啊,不了解啊。这小子,级别上来了,打麻将的水平也有提高,最近一两年好像输得少,想想以前跟自己那会,水平臭到极点了,总是输。最近很不主动约自己,是不是觉得赢了不好意思呢?
两圈后,宋怀德摸到一副好牌,他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摸个好牌!摸个好牌就胡!”他右手抓了一张牌后,用左手罩住右手,把牌放到鼻子底下,慢慢打开。然后把右手高高举起,“啪”得一声,把牌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高声喊道:“我胡了,杠上花,翻一番,上菜!哈哈哈哈!”那声音,那架势,与拣着一个金元宝没两样。雷连云等三人的眼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宋怀德摇头晃脑地炫耀:“我一直不换牌,就吊小鸡,多准呀!先掰回点损失嘛。”他得意地扫了那三位一眼。
他们打的是“包一张”,一张就是一百元:小胡赢一百元,放炮者就给赢家一百元;如果不吃上家的牌,也不碰桌上任何一家的牌,叫“门前清”,要翻倍的,每人给赢家两百元;只有字和某一花色的牌,叫凑一色,比如只有字和万字牌,翻一番,每人给赢家两百元;“清一色”要么全是筒字牌,要么全是条字牌,要么全是万字牌、两杠上花、同色同数同字的七对牌“小七对”是满牌,赢者,每人给他四百元;“五梅花”,也是满牌,每人给四百元。但如果是清一色两杠以上“五梅花”,则要在此基础上奖励一翻,就是每人给赢家八百元。当然,几乎没有人胡过这种牌。八百元也是封顶。
宋怀德摸到一张二筒,不是自己需要的牌,就说:“不要,二奶。”雷连云一看,心里大喜,自己早已在叫牌,小七对,叫的就是这二筒。高兴得大喊:“我要二奶!小七对,胡了!”小丁、小董瞟了一眼宋怀德,他脸色不好看了。这一炮,放得扎实:他要给雷连云四百。宋怀德倒吸一口气,自嘲地说:“连云,二奶你都敢要啊!小心大奶不得啊,哈哈哈!”雷连云说:“只要给她钱,她啥都得。”小丁、小董听了暗笑,却没有笑出声来,这雷连云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啊。
时针已指到夜间一点。
宋怀德已有些头昏了,毕竟年龄比这几个大好几岁。几个男人打麻将,又抽烟又说脏话,整个屋子里乌烟瘴气,氤氲着污浊之气。他今晚开始这几局手气顺,赢了不少。这时,坐在他上家的小董抓起一张牌一看,是幺鸡,说:“鸡鸡!”宋怀德忙说:“我要吃!”说完打出一张一筒来,说:“大奶!”小丁说:“我来吃!”说完打出一张白板来,说:“屁股!”雷连云忙说:“我碰!”大伙儿突然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不止。宋怀德笑着打出一个西风,说:“尿罐!”雷连云忙道:“我要!小胡。”宋怀德懊恼地摸了摸脑门说:“我应该单吊西风啊!连云啊,这样的小胡你都要,臭水平!”随后两局,他又连放两炮,一炮小丁胡,另一炮,小董胡。
宋怀德心里开始烦躁。刚开始的几个小时赢了二千多元,差不多把上次输了的拿回来了,可是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又输了。刚才又连放两炮,真他妈的倒霉!
时针已指到夜间三点。
雷连云说:“老领导,该休息了,你的身体吃不消的。下回再玩也不迟。”
宋怀德说:“看今天晚上大家兴致高,我豁出这把老骨头,陪大家玩个尽兴。玩个通宵,天亮时叫你们黄姨煮早点给你们吃,然后回去睡大觉,反正明天不上班。”
雷连云一听,暗暗叫苦。
小丁、小董听了,倒也没有说啥,反正自己年轻,就陪着玩吧,别人找这种机会还找不着呢,与领导打成一片,包管不会错。就连声说:“好,好!”小丁、小董年纪轻轻倒也会来事,雷连云放炮,他们不要,不是不要,是不敢要,或者是故意不要,就像当年宋怀德放炮给雷连云一样。此时,当宋怀德放炮了,几乎没有思索,小丁就胡了,小董也胡了。宋怀德一炮两响。雷连云心里暗自好笑,这人啊,就是这么回事,难怪古话说得好,人走茶凉啊!
宋怀德脑门上不断冒汗,他撕了几张卷筒纸擦了几下,汗没有擦净,反倒把白色的纸擦破了,粘在脑门脸颊上不少,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的,白扑扑的。
又一局开始。
宋怀德摸完牌竖起一看,心里狂喜,全身的血液似乎在流动。十三张牌居然只有一个红中,其余全是清一色的筒字,三个九筒,两个八筒,三个一筒,一个两筒,一个三筒,一对五筒。巧的是,桌上麻将后面屁股那儿翻起的两张底牌分别是五筒、一筒。他瞟了一眼那三人,他们正在理各自的麻将,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当上家小董打出一张一万时,宋怀德镇静地说:“不要。”伸手摸起一张,一看,是发财,就说:“恭喜发财。”就把发财打了出去。小丁正要去摸牌,小董说:“碰发财!”雷连云说:“老领导还会抢上水的嘛!”宋怀德也不说话,伸手摸了一张,一看,心里“砰砰”地跳,是一张九筒。他毫不犹疑地把红中丢了出去。他已经叫牌了,很大的牌,是满牌!清一色五梅花叫牌。只要摸着八筒或四筒,就是五梅花,每人将给他八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