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押着这肥胖大地主两夫妇先是游遍了乡里,地主那五岁多的儿子虽不曾上绑,看到父母脖子上插着画了红字的白签,全身被绑得血肉突裂,却也惊恐地大哭着,扯着两夫妇的衣角跟在身后,地主一家就这样被激愤的乡民踢着骂着,头上被群众扔来的石头打得血渍浸染,洒了一路。大地主肥胖,走不多时,便软倒下来,哀嚎着求饶命。那些曾经被地主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乡里人家,以及从地主家里逃脱出来的丫鬟奴役,想起新仇旧恨,这时都血红着眼睛,情绪激昂,高呼着逝去的亲人的名字,拾起路边木棍大石,冲上去便是一阵乱踢乱打,戴着袖章的民兵怎么也拦不住这些情绪失控的民众。可怜那地主倾刻间便被无数拳脚棍棒淹没,蜷缩着身体抱头躺在地上,满身是血,脸面被打得皮开肉绽,大肚肥油也流了出来,开始时这地主还抱头哀嚎着求饶命,后面嚎哭声越来越小,只干瞪着一双泛白大眼,透过人们踢来的乱脚,看着不远处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哑的宝贝儿子…… 最终,这地主还没被押到审判场,便命殒民众的拳脚之下,那娇小的卷发小妾不堪辱打,在牢里过了一夜也已命绝。地主夫妇死之时,无人收尸,两人尸首被抬到审判的晒麦场边上,停放了两天才被民兵草草埋了。地主那五岁多的小儿不到审判年龄,无人过问,却也没有哪家敢收留这样黑点身份的小孩。这小孩坐在父母的尸首边上,摇动着父母僵卧的身体,嚎哭了一天一夜,好几次有几个滴着泪的乡妇想要靠近拉那小孩一把,但转念一想这可是无恶不作的地主的儿子,于是又叹气走远了……埋下地主夫妇的第二天,人们便在空寂的地主大宅院的中堂大厅上,发现了独自一人趴睡在太师椅上的地主小儿,戴着一顶小小的乌黑瓜皮帽,脸蛋粉嫩,朱红小嘴轻轻咬在自己的小手臂上,眼边尚挂着带血迹的泪痕……地主家最后一个人就这样死去了。 李老师听完这段故事,想起那雨夜中的地主一家,倒也少了许多恐惧,只感恨万分:“这世间鬼怪作祟,大概也是因果循环相证的体现吧。” 李老师在大娘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尚未起床,便见大娘神秘兮兮地早早出了门。待到中午时分,大娘迎回来一个道士打扮的老汉。那老汉满脸沧桑,须发皆白,一身青皂道衣,见到李老师也只眯眼细看着,不言不语。大娘笑呵呵地一把拉过李老师,说:“这是我们大山乡青云观的道仙,逢年过节我们都去他观上点香祈福,特灵,闺女你快快把那手臂黑印露出来给道仙看看哩。”李老师婉尔一笑,便挽起了衣袖。那紫黑渗着脓液的怪圈一露出来,那道士本来眯着的小眼,这时一下子瞪亮起来,细细看了一会,又拿来鸡毛沾了上面一些黑液,轻轻闻了一下,喃喃说道:“鬼阴符……也是好久没见过了。”据说被鬼上过身或被鬼拉过咬过的人,身上都会留下这道鬼阴符,这鬼符阴毒特强,一般的药物是治不了的,等这阴符腐蚀全身,这人也就会离阳就阴,命不保了。 这道士从陈旧的八卦袋里拿出一支大蜡烛放在屋角东面点上,室内顿时清香四溢,然后摸出一把白白的糯米和一个枯黑的驴蹄,用利刀轻轻地刮下一些驴蹄粉沫,和着白糯米敷在患处,再而两指夹出一道黄符向着东角的明烛大声念道:“日出东方一点红,手执金鞭骑白牛,一声喝断长流水,禁止洪门不准流。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止,雪山童子敕,血止止血,毒祛祛毒!”念完把黄符包扎在患处。李老师只感到患处一阵食痛,黑脓便慢慢流了出来,白糯米也被浸黑,那道包在患处的黄符却血水不沾。 一盏茶工夫,李老师患处流出来的黑臭血水渐渐转为暗红色,再而转为鲜红色,道士喝了一声:“好!”便撕下黄符,用烛火烧了,李老师原来麻痛的手臂这时也渐感清凉,自是又惊又喜,感叹这世间竟还真有这等奇术。 六
道士来时就听大娘絮絮叨叨地说清了乡里小学雨夜闹鬼之事,这时到乡,便叫乡人找来黑狗血、红冠大公鸡、桃枝柳叶等作了准备,待到傍晚时分,在大娘的指引下,便到大宅院门口摆开了道坛。太阳一落山,最后一道余晖收去,道士叫闲杂人等速速离开,给附近人家的大门上贴了避邪符。待吉时一到,道人便点起三清大香法烛,摆上作法供品,以柳叶沾上牛泪往两眼一抹,念起了打开阴阳法眼的咒语:“天法清清、地法灵灵,阴阳结精、水灵显形、灵光水摄,通天达地、法法奉行,阴阳法镜,真形速现,速现真形,吾奉三茅真君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阴阳法眼一开,道士便看见了庭院中堂处大小几团模糊的红色人影,于是急急念起引鬼咒,招魂醒来:“老祖传牌令,金刚两面排,千里拘魂症,速归本性来!”随着咒语越念越快,阴风从院中吹来,几团红色人影便在夜色中慢慢清晰起来,地主一家三口及几个奴仆的鬼魂终于飘出中堂来,鬼魂所现出来的模样都是他们生前最喜欢的模样。中间一个瓜皮帽的男孩抱着血红布马在夜色中走到院门来,睁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道人及道台供品。那地主两夫妇则黑气缭绕,始终站于中堂下的台阶上不动声气,满脸哀怨。道士一手提着铜钱连串成的宝剑,大声喝道:“孽障,何不速速归去,留这阳间做了孤魂野鬼,不需我收你,阳间始终不是阴物依托,你最终也只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道士那剑上铜钱受万人手掌摸过,阳气四溢,这阴物见了却也害怕。那大胖地主的鬼魂泛着血肿白眼,怨道:“灭门之仇如在昨日,我如何甘心归去?妻儿惨死,乡人残暴,我如何甘心归去?祖上家业,竟被霸占,我如何甘心归去?院下藏金,乡人觊觎,叫我如何甘心归去!”鬼魂怨气越来越重,夫妻二人阴风一扫,竟直直向道人吹来。道人拿起拂尘往盆里黑狗血一沾,边念灭鬼咒边扬手一挥,无数狗血光点洒在飞来的鬼魂身上,当即“嘶”的一声,一阵烧焦白烟便冒了起来。这两鬼惊叫一声,跌落庭院杂草中。小鬼孩看此情形,当即远离了道台,飞身落入中堂去了。 道士说:“凶孽,快快明悟!冤死你手的亡灵也不在少数!以怨生怨,无穷无尽,最终会被怨气所噬,万劫不复矣!”受狗血所伤,两鬼身上的黑气倒也少了许多,道士趁机言道:“你们只管速去,还乡里一个清静!我定当为尔开坛作法,度你入轮回,免你作孤鬼受无尽怨苦。至于你在院落里所埋金银,虽有乡民觊觎,至今却无人寻得。若有一天金银见天,也是天道安排,机缘所至,谁又能左右?阴魂自有所依之物,又何苦与生人争这阳间金银!” 两鬼毕竟还没有完全被怨气操控,见奈何不了眼前道士,又听其真言,却也动了心,有哪个孤魂野鬼不想再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与其鬼途哀怨茫茫,不如人世喜乐日日,特别是这无辜的鬼孩,受阳间风气所蚀,阴魂已越来越弱,再过些时日可能要魂飞魄散,再难轮回了。两夫妇细想一翻,爬起身来,鞠躬道:“若得仙人超渡,再无怨言。只求仙人把我孩儿尸骨一同收拾来,我三人合葬一墓也好团聚,如此我等自当散去了。”老道把手一挥:“去吧,贫道自当守诺。”几阵阴风吹过,道台上的高烛更亮了,宅院中一片安静,这时,竹笼中的红冠大公鸡拔长了脖子鸣叫起来,天边出现了鱼肚白,天要亮了…… 两天已经过去,校园里草长虫鸣,一片宁静。学生要回校了,李老师不顾大娘真心挽留,从大娘家搬回了学校大院的小房子里住下,她已不再恐惧。小学生们回校便问为什么放了两天假,李老师答道:“因为……校园要翻新修补了。”学生四下一看,几个乡里大叔正在修补着学校那堵坍塌的有了年岁故事的土墙,于是也就信了。 道人回山中道观之前,根据乡里老人的回忆,找到了当时草草埋葬的小鬼孩的墓和地主两夫妇的墓,其实两墓相距不远。道士把三个合葬,立了一个新墓,然后开坛做了一场大法事,乡人提供了许多冥币供品。 至于传说中的埋于学校墙根某处的金银财宝,墙根几经挖掘翻新,却至今无人发现过一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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