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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选刊》2014年10期精彩抢先看

来源:网络转载 2014-10-09 14:32 编辑: www.xigushan.com 查看:

《散文选刊》2014年10期精彩抢先看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特辑


       刘亮程《在新疆》之《拾的吃》片段节选

       ※ 这些年,我看到许多人,在忙忙碌碌的赔钱。辛辛苦苦,没有过上好日子,反而负债累累。不见得你想办法去挣钱了,就能挣来。钱是纸做的,握在黑心人手里。你的辛苦和劳动并不能感动它。什么都不做的人倒最保险。我的大哥,从30岁开始想办法挣钱,什么都干过来了,干一个赔一个,到现在背了一身债。我粗算了一下,他要是一开始就啥也不做,当个闲懒人,用赔掉的那些钱,也过上不错的日子了。可是谁又能挡住自己不去做事呢。我若不出来,也会凭着年轻的冲动,做一些事情。那个年代,大家都在做事情,银行的钱又那么好借。谁不想折腾钱呀。在我们那地方,银行的好多小分理处都被折腾倒闭了,借钱的人却没富裕。不知道钱倒腾到哪儿去了。

       现在想想,完全可以不做什么,去过一种闲懒生活。其实我喜欢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人。一个小地方的活儿是有限的,说通俗点,就是就业机会和岗位是有限的,不需要人人去忙碌。那些闲不住有活儿干的人,要感谢没事干的人。忙人要感谢闲懒人,是他们把就业机会给了你。或者说,因为你把有限的活儿干了,把有限的钱挣了,别人就没事干,只能闲着,没钱。所以在西方福利保障健全的国家,待在家里没事干的人,总是在享受由那些忙碌的人所创造的社会福利,什么事不干都能活一辈子。以往我们老批评懒人,认为个人的贫穷是懒造成。社会就这样无赖地把贫穷的责任推到一贫如洗的穷人身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忙人已经把世界折腾得不像样子了。忙人忙着在山上挖洞、江河上筑堤。忙着拆迁,占地,建厂子。在广大农村,政府忙着赶农民致富,动员农民养海狸鼠、种水葫芦、栽果树、果树挖掉种葡萄。倒腾来倒腾去,土地没安宁过。结果呢,倒霉的是农民。地倒腾坏了,农民被倒腾的吃饭都成了问题。

好在我们现在知道穷人的无辜了。在一些地方,政府再不动员农民去做不合时宜的事情,而是鼓励农民在有限的土地内,先种够粮食,解决吃饭问题,再谋求其他。

       在新疆南疆的一些村庄,麦子收完后,村长就要把每家每户的麦种收上来,统一保管在村里的库房,春播时再还给农民,不这样做,到了春播时一些人家就连种子都吃光了。交种子那天,每家派一个人,背大半袋麦子送过去,口袋上写着名字,不过称,春天从库房背出来的时候,自然就知道是不是背进去时的重量。这个不知谁发明的集体保管种子的办法,真是行之有效,村民少吃几顿饭,只要饿不死人,谁都不用负责。播不下去种,地撂荒了,村长要负责任,乡长也要负责任。吃饭依旧是一些地方,一些人的头等大事,其他都还顾不上。

       我去过的一些村庄,一小块绿洲,陷在无边的沙漠中,人均七八分地,种麦子都不够口粮。我若住在那样的村庄,也想不出更好的生活办法。也许他们那样生活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在根本没办法挣到钱的状况下,学会过一种没有钱的生活,学会用少得可怜的一点点钱,把日子过下去。忘掉新衣服是啥样子,忘掉新皮鞋啥样子。肉嘛,想一想味道就行了。总之我是吃过肉的。谁年轻时没风光一时。少走路就不会磨坏鞋子,少干活儿就节省衣服。那一小块土地,忙死也长不出金子,还不如闲着,少用劲少吃粮食。节俭着过啊。懒本身也是一种节俭。


     穆涛《先前的风气》之《去欲的态度》片段节选

     ※“人间随处有乘除”,这是曾国藩诗里的一句。曾国藩不是大诗人,写的多是哲理诗,在哲理上也比苏轼差一个档次。但苏轼不会带兵打仗,也不会经营自己的人生。诗词文章一篇比一篇好,但做官是一年比一年小,贬了再贬。苏轼属于虚高一筹,在人生层面上“去欲”稍多了些。王维呀,白居易呀,又会写诗,又会做官,活的年头也长,鱼和熊掌都得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居家过日子一点一点积累财产,由温饱到小康,是做加法。一夜暴富的人,是做乘法。在秩序井然的社会里,做加法的人多,在少规则的年月,做乘法的人多。乱世出英雄,就是这个意思。乱世,不仅指战火硝烟,百姓流离失所,繁荣的社会缺少章法,至少不能叫政治澄明。

       做除法,先从减法做起。减法也难做,钱越多越好,名越重越好,官帽子越大越好。一个人从“闻鸡起舞”到“戴月荷锄归”,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都是围绕着“钱、名、官”这三个字转。等到有一天累病了,躺 在床上,心里才恨着骂这三个字竟无半点用处。但身子康复了,又上路去旋转了。

       有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说一个临死的财主,连着几天合不上眼皮,还高举着两个手指头,儿孙们百思不得其解,老伴相知一生,将燃着的两个油灯头,吹灭了其中一个,财主才放心地撒手尘寰。这样的人实在可恨又可爱,真真地是把一个事业进行到底了。


       周晓枫《巨鲸歌唱》之《鱼群》片段节选

       ※鱼,水里结出的果实。它们是天然的食物。空中有呼啸而至的翅膀,水里有豁然张开的口腔,连陆地上看似笨拙的熊和看似优雅的人类,都磨刀霍霍,觊觎它们的美味。

       其实,每条得以活到成年的鱼都是历尽劫波后的幸存者。从微小的卵粒,到草籽般的幼体,再到分币般慢慢积累一个个鳞片……鱼的一生随时可能在下个瞬间滑入不知什么动物的肠道。无论是在私密之所,还是盛大的集体婚礼中,交配的鱼释放大量的精卵,其中只有比例极低的受精卵能够长成父母的样貌,并且成功繁殖后代——而绝大多数,夭折途中。死亡并非意外,从来,都是家常的现实。不只鱼类,海洋生物甚至普遍具有这样的特点:它们的孩子,主要用途是奉献给这个世界作为食物。我惊讶,诞生如此巨额的数量,最后只为被吞噬;我更惊讶于,生存的成本加大到令人胆寒的程度,它们依然无往不至。是啊,世世代代,让孩子成为持续的牺牲品,海洋生物似乎并不着意于设计和改进保护措施,而是保持和激发自己汹涌的生殖力,继续进入凶多吉少的生死程序……为什么?我猜想,或许它们拥有不可思议的慷慨,或许,它们对生死有着超乎人类理解之外的从容。

       什么是经典的海洋景象?鱼群。聚集的鱼群。